为了成全他和救命恩人的情谊,我主动退出青梅竹马的感情。
五年后葬礼上,我意外听见他的管家嘲笑:“姜小姐临死前还祝福他们呢。”
“她不知道,当年车祸是林家策划的,为逼少爷娶那位救命恩人——其实是表亲私生女。”
重生回到车祸现场,我推开挡在林深身前的苏冉。
救护车疾驰而来,染血的孕检单从苏冉口袋飘出。
上面写着孕妇姓名:苏冉。
胎儿姓名:林思晚。
冰冷的雨水如同细密的钢针,毫不留情地敲打着纯黑伞面,也重重砸在每一个伫立在姜晚墓前的人心头。空气湿冷得能拧出水来,裹挟着泥土和雨水腥气的风,顽固地钻进林深挺括的黑色西装,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用力得泛白,像扣住绝望的藤蔓。
大理石墓碑上,照片里的姜晚笑得温婉清浅,那双曾映着星光与小夜灯的眼睛安静地望着眼前的世界。林深一动不动,视线凝固在那方寸光影之间,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和灵魂,只剩下这具空壳在冰冷的雨水中兀立。
几个穿着同样深色西装的男人围在他身边,低声商讨着葬礼的最后流程,嗡嗡的声音被雨点击打伞面的嘈杂模糊。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悲伤、同情,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例行公事般的疲惫。这时,墓园深处一棵枝叶虬结的老橡树后,隐约传来两个声音的交谈,低沉、随意,像是偷闲躲在角落议论主家的仆人。
“……那姜小姐,看着挺伶俐一人,” 一个略显沙哑的嗓音带着明显的嘲弄,是林深的老管家赵福,“临了了,还傻里傻气抓着少爷的手,说什么‘你们一家要幸福’……啧,这心操的。”
“可不是嘛,”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讪讪附和,“掏心掏肺的,自己都熬灯油似的熬干了,还想着成全别人。也不想想,她这么‘成全’了一走了之,少爷这心里头……”话语渐渐低下去,被一阵更急的雨声淹没。
赵福哼了一声,像是在掸掉衣服上的泥点:“早知今日,当初何苦把自己搭进去?少爷当年那场车祸差点要命,谁不知道是林家内部……”他刻意压得更低,每一个字却如同冰锥,穿透风雨凿进暗处的耳朵,“手段太脏了,就为了让这门亲看起来‘名正言顺’,逼少爷不得不‘报答’苏小姐的‘救命之恩’,好娶那个来路不正的……”
“……那位苏冉小姐?”年轻声音倒抽一口凉气,语气充满了惊骇,“不是林老夫人的远房侄女吗?”
“狗屁侄女!”赵福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鄙夷,清晰得足以让躲在树后阴影里的那人浑身血液瞬间冻结成冰,“就是个表少爷外头搞出来的私生货!弄进林家,改了姓,充门面罢了!林家内部争产争得头破血流,少爷手里握着股份大头,有人急了、怕了,想塞自己人进来分一杯羹,这才……”他顿了一下,声音里淬着剧毒,“策划了那场车祸!苏冉?不过是安排好的一个棋子,刚巧在场罢了。把少爷推进绝境,再把‘救命恩人’推到他眼前,啧,好一出情深义重、以身相许的戏码!只有她姜晚……”
最后一句轻飘飘的,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捅进了墓碑后的灵魂:“……姜小姐心善,死到临头还信了!真把自己当成了必须挪开的绊脚石,以为只要她‘懂事’地离开,她的林深哥就能安稳一生了。”赵福冷笑了一声,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残忍,“蠢!蠢到阎王殿前都没醒悟!”
老橡树后,被雨水浸透的浓重树影里,空气似乎凝滞了那个瞬间。那双曾属于照片上的、温婉清浅的眼眸,此刻在虚无的黑暗中倏然睁开!
铺天盖地的白光如同灼热的瀑布,粗暴地浇灭了墓园冰冷的黑与灰。令人晕眩的强光之后,是刺耳的、能撕裂耳膜的巨大噪音——沉闷的金属撞击声混着尖锐的摩擦尖叫,轰然灌入。
疼痛如同从骨髓深处钻出的钢针,穿透了四肢百骸,在脑袋里疯狂搅动。喉咙又干又紧,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火辣辣的疼痛。姜晚猛地吸了一口气,混杂着血腥和汽油、铁锈的冰冷空气猛地灌入鼻腔,刺激得她差点呕吐出来。
“深——哥——!”
一个歇斯底里、撕裂的女人哭嚎,像指甲刮过玻璃一样尖锐地穿透了混乱的耳鸣声,直刺入脑。
深哥?
意识像沉船后的浮木,艰难地、颠簸着被这声呼喊拽上水面。冰冷的雨点,不,那不是雨……是冰凉的水滴正砸在她脸上。睫毛沉重无比,她用尽力气掀起一道缝隙。
视线模糊得厉害,如同隔着一层血红色的磨砂玻璃。勉强能看清身下是湿漉漉、冰冷的水泥地面,上面点缀着几片被碾烂的梧桐树叶和一滩暗色的液体,正散发出浓烈的汽油味。耳朵捕捉到四周混乱的噪音:远处有模糊惊慌的人声在喊叫,更近处,是汽车引擎某种不祥的空转嘶鸣,还有一个女人绝望的哭嚎声,一下下敲打着混乱的背景音。
“呜……救救他!快来人啊!深哥你别吓我!你醒醒啊——!”
苏冉。
这个名字,连同墓园里赵福那淬毒的话语——“棋子”、“林家策划”、“私生货”、“逼少爷娶”……瞬间炸响在姜晚的脑海里,如同点燃了一桶炸药!碎片四射,烧尽了她前世最后一点温暖的执念和可笑的“成全”。
剧痛中的麻木被前所未有的冰冷愤怒彻底取代。不是悲伤,不是自怜,而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戾!
是他林深!
姜晚咬紧牙关,碎裂的牙齿缝隙里尝到了铁锈般的腥甜。她逼迫自己抬起仿佛灌了铅的脖颈,循着那哭喊声,用力地、一点点地扭过头去。
血水和汗水糊住了视线,只勾勒出一个扭曲的画面:前方不足五米处,一辆黑色的加长轿车斜撞在绿化带的粗大樟树上,车头已经彻底变形挤压进去,像个被巨力揉皱的纸盒子,挡风玻璃碎成了惨白的蛛网。路边,一个男人倒在那里,黑色的衣服被染得更深,一动不动,身下的那滩液体面积在雨水冲刷下不断扩大。一个穿着浅色碎花连衣裙的女人——苏冉,正跪在他身边,哭得撕心裂肺,双手徒劳地推搡着男人的肩膀。
林深!
那张此刻正对着她这个方向的侧脸,苍白得如同墓地的纸钱,额角一道狰狞的血口子,正汩汩往外冒着鲜血。他的眼睛紧闭着。
就是他!这个她曾经以为要用生命去守护、去成全的男人!他身后的家族,为了肮脏的算计,用一场车祸把无辜的她拖入地狱,碾碎了她的青春和生命!
而她姜晚,前世为了“成全”他和这个蛇蝎“恩人”的“情谊”,像个小丑一样主动退出!
喉咙里的血腥气翻涌得更加厉害,这一次,不是因为车祸的撞击,而是被滔天的恨意激的!前世油尽灯枯时抚摸林深脸颊的温情脉脉,此刻化作冰冷的嘲弄。
成全?
好啊!
她要“成全”得彻底一点!
身体像是在被亿万根烧红的钢针贯穿,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出撕裂的尖叫。可她感觉不到痛了,或者说,另一种更强烈的感受覆盖了肉体的折磨——那是岩浆在血管里奔腾的力量!复仇!摧毁!粉碎他们精心粉饰好的、沾满她鲜血的假象!
手臂,那条像不是自己了一样瘫软的手臂,沉重得仿佛与大地焊在了一起。牙根被咬得咯吱作响,几乎要碎裂。
动!
她心里有个声音在怒吼,尖利得刮破灵魂。
动啊!
小臂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传来一阵被酸液浸泡过的剧痛。然后,是那该死的手指!每一根关节都像生了锈的零件,在强迫地屈伸。一股火烧般的热流伴随着难以忍受的酸胀感,猛地从肩膀窜到指尖!是神经被强行唤醒的剧痛!
额角瞬间沁出大颗大颗冰冷的汗珠,混合着脸上的雨水和血水滚落下来。
够了!
她需要的不多!
借着这瞬间凝聚起来的、几乎要崩断筋骨的蛮力,姜晚猛地侧过身,像一个破败的木偶被骤然拉扯。没有瞄准,不需要瞄准!她用尽刚刚积蓄的所有力气,那条瘫软的手臂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狠绝,不顾一切地朝着前方跪在林深旁边哭嚎的苏冉,用力推了出去!
手臂像根僵硬的木棍,直直撞在苏冉右侧的后腰软处!
苏冉的哭嚎声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在一瞬间猛力弹回。
苏冉脸上还凝固着那副梨花带雨的惊惶表情,身体却失去了平衡。那双还沾着林深血迹的手在空中徒劳地挥舞了一下,像要抓住什么虚无的依靠。她的重心彻底失守,像一个被无形之线操纵的木偶,伴随着一声短促到几乎窒息的“啊——”,整个人朝着她原本跪着的正前方——也正是林深瘫倒身躯的另一侧——重重地扑摔下去!
“噗嗤!”
肉体狠狠砸在湿冷水泥地上的沉闷声响,伴随着骨骼与硬物撞击的细微碎裂感,清晰得盖过了雨声和远处模糊的喧哗。
“呃……”苏冉连惊叫都未能发出,只是喉咙里滚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姜晚的力气瞬间被抽空,那条刚刚完成了致命一击的手臂再次重重垂落在地,像一条濒死的鱼。她急促地喘息着,每一下都牵扯着胸腔和腹部的剧痛,视线更加模糊。她半睁着被血水糊住的眼睛,死死盯着摔出去的苏冉。
就在这时——
一阵尖锐到能刺破耳膜的警报声由远及近,如同撕裂夜空的闪电,以一种让人心脏骤停的速度狂飙而来!
红蓝两色的警灯疯狂旋转着,将昏暗湿透的路面切割成一片片晃眼的光影碎片。一辆白色的救护车引擎咆哮着,从路口的转角咆哮着冲出来,轮胎碾压过积水的路面,发出巨大而急促的嘶鸣。它显然是在争分夺秒地赶赴最初的混乱车祸点。
方向?目标?
正是苏冉刚才跪着的、林深躺倒的那个位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伸,凝滞。周围所有的雨声、模糊的人声、汽车的嘶鸣,似乎都变成了遥远模糊的背景杂音。
只剩下那辆咆哮的白色铁兽,红蓝灯光在姜晚被血水浸透的瞳孔里疯狂闪烁、跳跃、逼近!
她眼角的余光,在那一团刺眼混乱的光影旋涡边缘,牢牢锁定在刚刚扑摔出去的苏冉身上。那个女人,上一秒还梨花带雨哭号她的深哥,下一秒就带着完全不同于之前的、一种近乎呆滞的惊惧表情,正以一种极其狼狈不堪的姿势,手脚并用地、试图从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撑起自己。
苏冉的手肘撑地,似乎努力想把自己的上半身抬起来。她微微弓起的腰背,在救护车疯狂逼近的红蓝光芒照射下,显得那样脆弱。她离那“目标区域”太近了!近得让人窒息!救护车司机的视角——那里原本应该是空的!
电光石火间!
一只惨白的手掌,五根纤细的手指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深深抠进苏冉那条浅色碎花连衣裙一侧的口袋布料里!姜晚的动作完全是濒死前最后的本能,目标明确得惊人!
“嘶啦——!”
一声清晰的、布帛被骤然撕裂的脆响,在救护车的尖啸声中显得异常刺耳。
紧接着,就在苏冉因为口袋被扯住、身体失衡再次一个趔趄的同时,一张折叠着的、带着暗沉污渍的薄纸片,被那只死命抠抓的手直接从口袋里粗暴地拽了出来!
薄纸片像一只被惊飞的白色蝴蝶,在救护车狂风般掀起的巨大尾流里,失去了控制。它无助地翻转着,划过一道绝望而仓促的弧线。
啪嗒!
落在了距离姜晚染血指尖仅仅不足十厘米的水洼里。
纯白立刻被浑浊的泥水浸透、打湿,边缘泛起不规则的黄褐污迹。几滴鲜红的血点像朱砂晕染开,悄然溅落在纸面上,很快被水晕化开,如同几朵妖异的小花。
救护车如同咆哮的巨兽,挟着死亡的低吼,在最后一瞬咆哮着、以毫厘之差,几乎是贴着苏冉重新瘫倒的身躯,以及那张湿透飘落的纸片边缘,疯狂地冲了过去!巨大的气流掀得姜晚的头发乱飞,激起的泥水如同泼墨般打在她脸上。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轰鸣声浪席卷而过,救护车甩下他们,冲向了前方更严重的车祸现场,刺耳的警笛声渐渐被更混乱的现场声音盖过。
世界短暂的停滞结束了,混乱和嘈杂瞬间加倍地倒灌回来。
“小冉!!”
一声凄厉的叫喊,是刚刚发现这边变故的人发出。但姜晚置若罔闻。
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锁定在浑浊水洼里浸透的纸片上。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动,牵扯起全身碎裂般的剧痛。那张纸离她那么近。她那只骨节已经磨破皮、沾满污泥和血污的手,在冰凉的地面上艰难地挪动了一下。
指尖,冰冷颤抖的指尖,触到了湿透的纸片边缘。
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捏着被水泡得发软的纸片一角,将它从泥水里捞了起来。
纸片抖开。
上面打印着清晰的黑体字报告。纸张被水浸透,变得半透明,字迹却依然分明:
孕产妇基本信息:
姓名: 苏冉
年龄: 26岁
检验日期: ……
下方的检测结果栏被大片水渍模糊,但紧接着的一行小字注释,却清晰无误地穿透了浑浊的泥水和血污的遮蔽,带着一种刺穿灵魂的力量,撞进姜晚瞪大的瞳孔里:
【胎儿建议姓名(预填):林思晚】
雨点击打在重症监护室巨大的玻璃幕墙上,蜿蜒扭曲着都市霓虹的光影碎片。房内只有仪器规律的冰冷滴答,空气里浸透了消毒水的锋利气息,压迫着神经。姜晚靠坐在床头,身上的蓝白病号服空荡荡的。车祸的伤依旧在皮肤下叫嚣,但更深更急迫的痛却来自心口,来自刚刚被送进来的那份文件。
那份由赵福战战兢兢放在她床头柜上的“林家内部特别调查报告”,纸质冷硬,带着某种事后的傲慢。
报告内容像烧红的烙铁烫过脑海:
【目标:姜晚。林氏集团C轮关键融资期前资产转移风险排除预案。】
【执行节点:林深与苏冉(林家表系资源)联姻程序启动前。】
【操作步骤:……制造可控交通意外(林深车辆),苏冉在场定位辅助介入……目标人物姜晚(高危关注个体)同步卷入,预计引发重度伤残/死亡,消解其基于情感纽带对林深决策之潜在干扰……】
【实施结果:姜晚重伤入院,预期目标达成。林深轻伤(对冲成本考量),苏冉‘救助’身份巩固……】
指尖深深陷进掌心,掐出紫痕,却感觉不到疼。所有的“可控”,所有的“预案”,所有的“对冲成本”,都精确描绘着她前世那场油尽灯枯的死。林深在ICU外签下那份放弃她的最后文件时,心里转的也是这些冰冷的字眼吗?
“咯吱——”
沉重的隔离门被小心推开。高大的身影裹挟着一身未散的寒意和消毒水味进来,走廊的灯光在他身后拉长,又骤然缩短。林深。他额角包裹的纱布透着隐约暗红,脸色苍白如灰烬,但眼神,那双姜晚曾无数次溺毙其中的深邃眼睛,此刻却异常清明锐利,直直锁定了床上的人。
像被窥见了赤裸的伤口,姜晚猛地抬眼!
两束目光在空中狠狠撞上,无声的硝烟瞬间炸开。没有久别重逢的缱绻,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淬毒的恨意和被刺破伪装的狼狈锋芒在狭小空间里疯狂撕咬。
“东西呢?” 林深的嗓音低沉得可怕,仿佛从胸腔深处磨出来,每个音节都带着粗粝的血腥气,是对姜晚,更是对送文件的赵福。
赵福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缩在门边墙角,恨不得把自己挤进墙缝里。“少、少爷……那个录音……”
“拿过来!” 林深向前一步,阴影压迫性地碾过来,几乎要将姜晚单薄的身影压碎。他逼视她的眼睛,不容闪避,“还有,那个孕检单。证据。你手上所有的东西。交出来!”
字字如刀。
终于,姜晚扯动嘴角,那点微弱弧度的背后,是彻骨的冰寒,还有一丝林深从未见过的嘲弄。她慢慢抬起手,那只曾在雨夜泥地里抓出真相、此刻裹着纱布的手。指尖在床头柜上一个极普通的塑料文件袋上点了点。
林深几乎是夺了过去,动作粗暴。他撕开文件袋,里面是几张被仔细保护的打印报告照片,正是那张浸透了泥水和血污、写着“苏冉”和“林思晚”字样的孕检单原件照片。还有一只小巧却异常沉重的录音笔。
“播放。” 他命令道,视线从证据转向姜晚的脸,是最后通牒,也是审问。
姜晚不再看他,只是微微偏过头,空洞的目光投向窗外闪烁的都市流光。
录音笔的按键被重重按下。
滋滋的电流噪音后,一个年轻慌乱的女声突兀地响起,带着泪意和一种刻意压低却又按捺不住的歇斯底里——
“……哥!你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推姜小姐的!是她!是她突然冲出来想害深哥!我才……”
是苏冉的声音。
紧接着,是赵福那老管家惯常的、此刻却充满了诡异安抚意味的劝诱:
“好了好了,苏小姐,别急,别哭啊,少爷现在没醒是好事……监控?那路段坏了是林家……呃,是天意!对,天意!您听我说,关键得统一口径,您救了少爷,这是铁板钉钉的功劳!您肚子里这孩子……也是实打实的‘小恩人’啊!”
一阵沉默的沙沙声,然后是苏冉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
“可是血……医生要是验……”
赵福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操控棋子的得意:
“哎哟我的大小姐!只要您‘晕’得够真够久,谁有闲心验您那点皮外伤的血?况且真验了,您母亲跟林老夫人那点特殊血型……您小时候不就改过一次体检报告吗?老路子,放心!林家会‘引导’所有人往‘林少恩人、情深义重’的感人剧情里看!至于姜晚……一个差点害死我们少爷的‘意外’,活该躺一辈子……”
录音戛然而止。
病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仪器在滴答作响,记录着某人正在崩坏的心跳。林深维持着按停录音笔的姿势,指骨捏得惨白,那力道几乎要将塑料外壳捏碎。他低垂着头,额前散落的发丝遮住了眼睛,高大的身躯剧烈地、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仿佛一座火山在沉默中积蓄着毁灭性的力量。
有什么东西,在他最坚固的认知里,轰然崩塌了。他记忆里模糊混乱的车祸现场碎片,那些被灌输的关于苏冉“奋不顾身推开他”的画面,那些姜晚“失控导致祸事”的指责……在绝对的物证和人证的绞杀下,寸寸碎成了齑粉。
他猛地转身,没有再看姜晚一眼,巨大的恐慌淹没了他,他必须去求证,去抓住最后一根名为“苏冉”的稻草。
加护病房外,长长的走廊灯火通明,却冰冷得像停尸间。脚步声如同绝望的鼓点,砸在白得晃眼的地砖上。林深几乎是撞开了苏冉那间单人看护室的门。
苏冉正半靠在床头,气色比预期的要好上许多。她显然从仆从那儿得知了林深的动作,苍白的脸上刻意涂抹的病弱感下,嵌着一双如临大敌却又强作无辜的眼睛。她手里还攥着那张伪造的、显示她为了保护林深而多处擦伤的诊断报告。
“深哥!你听我……” 声音在看清林深手中那张孕检单复印件和录音笔时,瞬间僵住,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骇人的死灰。
林深什么都没说。他把那张写着“苏冉”和“林思晚”的纸,狠狠拍在苏冉身前的雪白被子上。纸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如同丧钟。
苏冉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张纸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被扼住的声音。谎言被猝不及防地撕开,那层精心伪装的柔弱外皮瞬间被剥得精光。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像个暴露在寒风中的虫子。
“解释!” 林深的声音冰冷到了极致,仿佛淬了毒的冰棱,每一个字都钉在苏冉的灵魂上,“为什么是林思晚?!”
他高大的身影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压迫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病床上的女人。那眼神不再是深哥看“恩人妹妹”的温和或歉疚,而是要将她凌迟一般的审视和憎恶。
苏冉浑身一颤,最后的侥幸彻底粉碎。那精心排练过无数遍的说辞、那份伪造的诊断报告,此刻都变成了讽刺的笑话。被逼到悬崖边上,本性深处的剧毒终于控制不住地喷溅出来。
“为什么?”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伪装的无助和惊惶如同劣质的面具般碎裂剥落,露出了底下狰狞的、因极端嫉妒和占有欲而扭曲的真容。那声音尖锐刺耳,像是毒蛇的嘶嘶吐信,充满了怨毒。
“因为我恨她!从她穿着那件恶心的碎花裙,拽着你袖子叫你‘深哥’开始!从林家花园里你们坐在那个破秋千上你帮她推了一整下午开始!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永远只看着她!” 她死死攥住被子,指关节用力到发白,整个人都在激动中筛糠般抖动着,“姜晚她凭什么?!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东西,凭什么占着林家的位置,占着你?!我才是真正的林家……”
“啪!!!”
一声极其清脆、极其响亮的耳光,如同惊雷炸响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力道之大,直接将苏冉扇得歪倒在床头,脸上瞬间浮现出清晰刺目的五指红痕,嘴角破裂,渗出血丝。
世界骤然安静。
扇下这一掌的,不是怒到极致的林深。
是刚刚被佣人推到门口的、坐着轮椅的林老夫人。老人穿着昂贵的丝绸睡袍,脸上精心保养的皮肤因为极致的惊怒而扭曲抖动,松弛的手掌还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着。她显然是听到了关键的对话,刚刚赶来。
“你这个……下贱的混账东西!” 林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床上捂着脸颊、一脸不敢置信和怨毒望着她的苏冉,声音尖厉变调,“你妈……你妈当年……是这么教你报答我林家的?顶着这张脸……这张和你那戏子亲妈一样的脸……在这蛊惑人心!还……还林思晚?!你想用个野种的名字来恶心谁?!你当深儿是什么?当林家是什么?!”
极致的耻辱、暴露秘密的恐慌和被当众羞辱的怨毒在苏冉脸上交织变幻,那点楚楚可怜的伪装彻底碎裂。她捂着脸,猛地抬头迎上老夫人淬毒的目光,声音因恨意扭曲变形:“野种?呵!是!我是野种!可把我这个野种塞进林家当棋子,好稳住外面那些争产叔叔伯伯们眼红的人……不就是您吗?!老虔婆!没有你默许,没有林家这些龌龊心思,我能有机会‘救’您的宝贝孙子?这场车祸……这整个局,难道没有你林家一份?!”
这话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精准地捅穿了林老夫人最后一道遮羞布。老人脸上的血色轰然褪尽,只剩下惨白。她身体猛地一晃,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异声响。那只悬在半空的手徒劳地抓向虚空,像是想反驳,想呵斥,想制止这可怕的真相被当众撕裂。
但什么都来不及了。
下一秒,林老夫人身体猛地一软,整个人如同一截腐朽的枯木,直挺挺地、沉重地向一侧倒去!头颅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老夫人!”
“快!医生!!” 门口的佣人和冲进来的护士惊恐尖叫起来。场面瞬间乱成一团。
林深僵在原地,像一尊被彻底风化侵蚀的石像。他看着倒地的祖母,看着床上歇斯底里暴露了所有阴暗的苏冉,看着那张刺眼的孕检单……巨大的、无声的洪流将他卷入深海,无法呼吸,眼前只剩下血红一片。
混乱嘈杂的呼喊声、脚步声、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交织着,如同巨大的漩涡将林深死死拖入冰冷的深海。窒息感攥紧了他的心脏。他脸色煞白得如同纸糊,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脚下踉跄着,几乎是本能地、狼狈地后退了几步,后腰“砰”地一声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框上才稳住。
污言秽语与惊声尖叫在耳边轰鸣,苏冉那歇斯底里的“这场车祸……这整个局,难道没有你林家一份?!”如同魔咒般反复回荡。祖母倒地时头颅撞击地板的沉重闷响,与前世模糊记忆中某个沉闷的撞击片段疯狂重叠。
脑中那些混乱而固执的画面——苏冉尖叫着将他推开、自己被猛烈撞击的剧痛、最后昏迷前看到姜晚失控冲向路中间的身影……这些强行植入他脑海的所谓“真相”碎片,此刻被更血淋淋、更冰冷的现实证据——孕检单、录音、苏冉的狂笑、祖母的中风——彻底碾碎,重组成另一幅令人作呕的拼图。
“不……” 林深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发出破碎的、几乎听不见的气音。他猛地抬手捂住耳朵,试图挡住那震耳欲聋的真相轰鸣,但那声音是从他脑子里炸开的。
眼前猩红一片,像有血浪翻涌,视野开始失焦旋转。剧烈的刺痛如同无数钢针从太阳穴狠狠扎入脑髓最深处!他闷哼一声,意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那股无形的、排山倒海般的剧痛和认知打败的洪流彻底拽走。高大的身体沿着冰冷的门框滑下去,像一具瞬间被抽掉了所有支撑的提线木偶。
“少爷!!!” 赵福惊恐的嘶喊淹没在走廊的混乱里。
消息如同瘟疫,在金钱与权力构筑的金字塔尖疯传。
“林氏集团创始人之妻突发重病入院,抢救中!”
“林氏继承人林深疑受刺激后昏迷不醒,公司股价早盘暴跌8%!”
“林家内部涉险恶性事件,警方介入调查车祸案!关键人物苏冉被依法留置!”
“林氏集团董事会召开紧急会议,多家联姻家族紧急撤回后续联姻意向及战略投资备忘录……”
风声鹤唳。
姜晚面无表情地靠在VIP病床宽大的落地窗前,手里平板的屏幕亮着,上面滚动着最新的财经快讯标题:《林氏帝国震荡,C轮融资或面临腰斩风险,神秘“推手”传闻引市场恐慌》。她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那些耸动的数字和标题映在她漆黑的瞳孔里,掀不起一丝波澜。
几天前,林深被宣告脱离生命危险,转入了有严密保全的私人疗养院。但据说,巨大的精神冲击导致他出现了严重的记忆混乱和海马体功能异常——车祸前后几日的关键记忆,变成了一片无法修复的空白。
医生委婉地告诉姜晚(作为唯一被允许探视的“事故关联人”和“可能知情者”),那片空白像一道无形的鸿沟,粗暴地割裂了他与整个事件的所有联系。他记得林老夫人,记得公司事务,记得一些模糊的生活片段,但关于那场精心设计又被残酷揭穿的车祸,关于苏冉的存在,关于那张孕检单的刺痛,关于那个在雨夜里眼神冰冷的姜晚……所有关于那个黑暗核心的痕迹,全都被大脑当作无法承受的毒素,彻底抹除了。
包括“姜晚”这个人本身。像从来不曾出现过。
“姜小姐,”一个西装革履、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恭敬地站在病床边,他是姜晚通过特殊关系迅速聘用的私人律师和资产代理人冯泽,“您转入‘晚星信托’(她新成立的个人信托基金)的所有现金资产及境外几处产业,已按照您的要求完成确权和合法隔离。林氏集团最初转入您账户的那几笔‘慰问金’和‘封口费’,操作轨迹也已完整截取,并作为辅助线索材料匿名递交给经侦部门。相关司法程序开始后,我们会确保您处于绝对被动方位置。”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至于那间‘拾光’咖啡厅的产权(那是林深很多年前悄悄以两人名义买下的第一个“家”,登记名却是个皮包公司),产权转移文件显示系林深个人婚前赠与,手续完备,已依照您的指令,以合理价格挂牌出售,款项全部注入信托基金。”
“好。”姜晚的声音很轻,很平静,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她没有回头,视线依旧停留在窗外暮色渐沉的天际线上。窗外的城市天际线被晚霞染成一片壮丽的橘红,像熔化的金液流过钢铁与玻璃的骨骼。
“林家那边,林深醒后,冯律师替他代管业务的助理曾透过中间人……” 冯泽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谨慎,“表达过希望就某些‘误会’与您进行……私下恳谈,强调是林深本人的意愿。”
“不必了。”姜晚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像冰冷的刀锋斩断了最后一丝可能。她没有转头,目光穿越明亮的玻璃,落在遥远的天际线。那里,橘红色的晚霞如同熔化的琉璃,泼洒在高楼冰冷的几何轮廓上,壮丽又寂寥。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固执地盘踞在每一寸空气里,冰冷,锋锐,切割着感官。这气味会让她想起那个雨水混杂着汽油和血腥味的夜晚,想起墓园里冷得刺骨的泥土腥气。但此刻,这气味更像一种见证,一种仪式。
她安静地换上自己的衣服。简单的棉质衬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柔软的平底帆布鞋。没有化妆。长发随意地用一根橡皮筋束在脑后,露出光洁却略显苍白的额头。额角那道新结不久的淡粉色痂痕,像落在素白瓷器上一道浅浅的烧痕,宣告着过往的炽烈与毁灭。
护士小刘轻轻推开病房门,将一小叠出院手续材料递给她,眼圈微红。这几天,她隐约听到了太多震撼的片段。“晚姐……你……”她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摇摇头,递过一个厚厚的信封,声音压得很低:“那天您让帮忙‘保管一下’的东西……都在这了。我没看过……里面,好像还有张旧照片。”
姜晚看着那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里面的东西沉甸甸的——有当初林老夫人为“安抚”她、同时也是施压的“慰问信”,有律师函草稿,有苏冉在知道她没死后第一次托人转交的、字里行间全是“误解”和“深哥需要静养”的威胁短信照片……更多的,是前世今生被辜负的铁证。
她平静地接过,手指在信封略显粗糙的表面停留了一瞬。像拂开一片尘埃。
“谢谢。”她的声音平稳,没有波澜。手指在信封略显粗糙的表面停顿了一下,像拂去一片不存在的灰尘,然后随意地塞进了随身的一个帆布大挎包的角落。动作轻描淡写,仿佛那不是足以翻云覆雨的证据,而只是一沓旧报纸。
挎包很沉,带着它全部的过去。
她推开病房那扇沉重的、隔绝了里外世界的门。
走廊尽头的电梯间门恰好打开。一群医生护士簇拥着一张覆盖着白布的推车,沉默而快速地向走廊的另一端移动。车轮滚过地面,发出均匀低沉的摩擦声,像一段生命最后的叹息。白布下勾勒出一个人形,旁边跟着几位穿着昂贵但掩不住疲惫悲怆的男女家属。
视线短暂交错。
姜晚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片象征着生命终点的白色,扫过家属脸上麻木绝望的泪痕。那张推车的轨迹,与她走出病房的方向,朝着截然相反的地方延伸而去。
如同某种命运的隐喻。
没有片刻的停顿,姜晚收回目光,踏进空无一人的电梯。
金属门在身后无声地、平稳地合拢,彻底隔绝了那个充满消毒水气味、充斥着谎言、算计和死亡阴影的空间。
住院部大楼外,暮色四合,晚风拂过,带着城市夜晚独有的、混杂着车流和餐馆烟火气的气息。晚霞已然稀薄,仅剩一抹灰烬般的橘红粘在地平线上。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停在路边,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
姜晚没有上车。
她的目光越过等待的车辆,望向前方医院大门外繁华起来的街道。下班的人流涌动,霓虹次第亮起,空气里飘来不知哪个路边摊油炸食物的诱人香气。
她抬手,平静地挥了挥,示意司机离开。
然后,她背起那个沉重的帆布挎包,迈开脚步,一个人,径直走进了暮色中喧嚣而温暖的市井里。
那道落在地平线上最后的残红,如同旧梦燃尽的灰烬,轻轻覆盖在她单薄的背影上。
在她身后。
城市最高处的空中疗养平台。巨大的落地窗隔绝了所有喧嚣。
林深裹着柔软的白色睡袍,安静地坐在宽大的轮椅上,看着窗外如繁星汇聚般的璀璨城市灯火。灯光倒映在他浅褐色的瞳孔里,像洒满了揉碎的金箔,明亮,空茫,没有一丝涟漪,找不到任何熟悉的影子或疼痛。
一个护士推门进来,轻声汇报着日常的检查结果,以及刚刚收到的探视请求信息。
“……林先生,姜晚女士今天下午正式办理了出院手续,离开了本市综合医院。她拒绝了所有后续拜访联络……”
“姜晚?” 林深微微侧过头,额前柔顺的发丝随着动作滑落。他的脸上浮起一丝真实的、纯粹的困惑,像在记忆中仔细搜寻一个从未存在过的名字,眉心轻轻蹙起,看向护士的眼神清澈见底,不掺杂任何杂质。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音节在唇齿间生疏地滚动了一下,仿佛第一次念出。
随即,那点微弱的困惑被窗外广袤的、流动的灯火轻易冲散。
俊美的脸上只剩下一片未经世事打磨的、无垢的空白。
以及一丝极其礼貌的茫然。
“谁?”
护士愣了一下,看着他那双干净得仿佛初生婴儿般的眼睛,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窗外,最后一丝残霞被深沉的暮蓝吞噬干净。
城市彻底沉入星火的海洋。
更新时间:2025-07-07 05:4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