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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章节

发表时间: 2025-06-11 19:13:56

重生回1983年新婚夜,我正被渣男丈夫按在婚床上。

前世他为了回城名额,把我献给领导,最后推我进火场。

这次我踹开他直奔军区,砸门喊话前世为我收尸的冷面军官:“秦厉!你娶不娶我?”

他撕了结婚报告冲出大门,当众把我掳上自行车。

后来我窝在军官怀里吃糕点,渣男在劳改农场搬砖。

闺蜜跑来炫耀:“秦团长迟早甩了你这种村姑!”

我笑摸军官喉结:“老公,她说你晚上不够努力?”

当夜他咬着我耳朵低吼:“现在够努力了吗?”

暴雨夜我被绑架时,他徒手撕开车门。

血顺着军装滴落,却用大衣裹紧我:“晚晚,这次我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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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汗珠,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酒气,“啪嗒”一声砸在我的额角上,又黏又凉,像一条滑腻的毒蛇。那股浓烈刺鼻的白酒味,混杂着廉价烟草和汗酸的馊臭,猛地灌进我的鼻腔,呛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痉挛。

混沌沉重的眼皮像被胶水黏住,费力地掀开一丝缝隙。视线里一片摇晃模糊的血红,是粗陋的、洗得发硬的旧床单颜色。身上压着的重量沉得像座山,带着灼人的热度,一只汗湿粗糙的手正猴急地撕扯着我那件崭新的、印着俗气红双喜的的确良衬衫领口。

“晚晚……我的好媳妇儿……”周伟平那张被劣质酒精烧得通红的脸凑得极近,喷吐着令人窒息的热气,眼神浑浊,闪烁着赤裸裸的、令人作呕的占有欲,“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轰!

大脑仿佛被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尖锐的剧痛伴随着前世炼狱般的画面碎片,毫无征兆地炸开!

逼仄昏暗的招待所房间,油腻中年领导那只肥胖肮脏的手摸上我的大腿,周伟平躲在门外,脸上堆着谄媚扭曲的笑……最后,是冲天的火光,滚烫的浓烟灼烧着喉咙,周伟平那张在火舌映照下狰狞如鬼的脸,死死抵着那扇通往生路的门……

“滚开!”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猛地从我喉咙里爆出,积蓄了前世今生所有绝望与恨意的力量瞬间灌满四肢百骸!我几乎是凭借着一种刻入骨髓的本能,屈膝,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身上那具散发着恶臭的躯体狠狠顶撞过去!

“呃啊——!”

周伟平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沉重的身体被顶得向一旁歪倒,重重砸在硬邦邦的土炕沿上,捂着被撞到的肋骨蜷缩起来,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苏晚!你他妈疯了?!”他扭曲着脸,痛得龇牙咧嘴,难以置信地瞪着我,那眼神像在看一个突然发狂的怪物。

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得我浑身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我手脚并用地从那张散发着霉味和汗味的婚床上滚下来,赤脚踩在冰凉粗糙的泥地上,那真实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

不是梦!不是死后的幻觉!

我回来了!真的回来了!回到了1983年,这个被酒精和绝望浸泡的新婚之夜!回到了周伟平这个畜生还没来得及把我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起点!

巨大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战栗像潮水般冲击着我的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膛。但下一秒,那滔天的恨意便如冰冷的潮水,瞬间浇熄了那点微弱的庆幸,只剩下刺骨的冰寒。周伟平!还有那个表面姐妹情深、背地里却和周伟平勾搭成奸、最终将我推入火坑的林晓梅!

“疯子?呵……”我急促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冰冷的视线扫过炕上那个因疼痛和惊怒而扭曲的恶心嘴脸,嘴角扯出一个淬了冰的冷笑,“周伟平,你等着!”

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狠厉。

不再看他一眼,我猛地转身,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我扑向墙角那个漆皮斑驳掉落的旧木箱子,粗暴地掀开盖子。里面胡乱堆着几件我婚前带来的旧衣服,压在最下面的,是一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深蓝色粗布外套。我一把将它拽出来,胡乱套在身上,冰冷的布料摩擦着皮肤。

“你要去哪?!”周伟平终于反应过来,捂着肋骨挣扎着想从炕上爬起来,又痛得跌坐回去,只能气急败坏地嘶吼,“苏晚!你给老子站住!今天是我们结婚!你敢跑?!”

结婚?这用我的血肉和未来铺就的地狱之路?

我充耳不闻,手指在箱底焦急地摸索。有了!触到一小卷硬硬的、带着体温的纸币和几张薄薄的粮票。这是我仅存的一点私房钱,是娘偷偷塞给我、让我留着应急的“压箱底”。我紧紧攥住这卷钱票,仿佛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没有丝毫犹豫,我赤着脚,像一道蓝色的影子,决绝地冲向那扇紧闭的、贴着褪色红双喜的破旧木门。

“开门!苏晚!你他妈给老子开门!”身后是周伟平疯狂的捶打炕沿声和嘶哑的咆哮,伴随着他试图下炕追赶却因疼痛再次跌倒的闷响。

“哐当!”

我用尽全身力气撞开那扇并不厚重的木门。深秋夜里的冷风像无数把锋利的刀子,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灌满了整个屋子,也狠狠刮在我滚烫的脸上。门外,浓墨般的夜色沉沉压下,只有远处几点昏黄的煤油灯光,像鬼火一样在黑暗中摇曳。

冰冷的泥地透过脚心直刺骨髓,但我感觉不到冷,只有一种即将冲破牢笼的、近乎癫狂的兴奋在血管里奔流。目标只有一个——县城东郊,那座守备森严的军区大院!找到他!秦厉!那个在前世我化为焦炭后,唯一为我收敛尸骨、沉默地在我坟前放下一束野菊花的冷面军官!

跌跌撞撞,赤脚在坑洼不平、布满碎石瓦砾的村道上狂奔。每一次脚掌踩下去,尖锐的刺痛都清晰地传来,提醒着我此刻的真实。冷风刮在脸上,生疼。身后,周伟平家那个破败院落的灯光和愤怒的咆哮声越来越远,最终彻底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我不知道跑了多久,肺像破风箱一样拉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片沉默而肃穆的建筑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高耸的水泥围墙,顶端缠绕着冰冷的铁丝网,巨大的、紧闭的黑色铁门,门旁岗亭里透出刺目的探照灯光,像巨兽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死寂。

这里!就是这里!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我扶着冰冷的围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割着喉咙。脚底早已麻木,被碎石划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黏腻的血迹沾满了脚掌和脚踝。身上那件单薄的蓝色粗布外套根本无法抵御深秋凌晨的寒气,我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

目光死死盯住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秩序和威严的巨大铁门。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前世被烈火焚烧的绝望,是周伟平那张狞笑的脸,是林晓梅刻薄的嘲讽……不!不能退!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秦厉——!”

积蓄了全部力量、混合着前世无尽冤屈和今生孤注一掷的嘶喊,猛地冲破喉咙,尖利地划破了军区大门外死水般的寂静!

“秦厉!你出来!你出来见我——!”

“秦厉!你娶不娶我?!你说话啊——!”

声音在空旷的夜色中回荡,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凄厉和疯狂。岗亭的灯光猛地聚焦过来,刺得我眼前一片雪白。急促的脚步声和拉动枪栓的金属摩擦声清晰地传来。

“什么人?!站住!这里是军事禁区!立刻离开!”哨兵严厉的喝斥声穿透冷空气。

我不管!什么都顾不上了!

“秦厉!秦厉——!” 我像疯了一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到那扇冰冷的巨大铁门上,用拳头、用身体,不顾一切地捶打撞击着厚重的门板,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哐!哐!”声。铁门冰冷坚硬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震得我骨头生疼。

“开门!我要见秦厉!秦厉你出来——!”

泪水不知何时早已糊了满脸,和冷汗混在一起,冰冷咸涩。视线模糊一片,只有那扇门,那扇隔绝了我全部希望的门!

“吱呀——!”

一声沉重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骤然响起。

铁门中间一道仅供一人通行的小侧门,猛地被从里面拉开!

刺目的探照灯光柱瞬间打在我身上,将我狼狈不堪的身影清晰地暴露在惨白的光圈里——赤着双脚,沾满泥泞和干涸的血迹,单薄的蓝色粗布外套在冷风中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剧烈颤抖的轮廓。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冰冷的脸上,眼睛红肿,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疯狂和孤注一掷的绝望。

门内,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光而立。军帽的帽檐在他脸上投下一道冷硬的阴影,遮住了眉眼,只露出紧抿成一条锋利直线的薄唇和刚硬的下颌线。深绿色的军装笔挺,一丝不苟,肩上那象征着他身份的肩章,在灯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微光。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压迫感如同实质,随着他的出现,沉沉地笼罩下来,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秦厉!

我的视线死死钉在他身上,仿佛要穿透那层冰冷的阴影,看清他的眼睛。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前世今生所有的委屈、恐惧、绝望和唯一的希望,都哽在那里,只化作一声破碎的呜咽,带着无尽的哀求和孤注一掷的赌注:

“秦厉……你……你娶不娶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冰冷的探照灯光凝固在我和他之间,空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脚底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寒风卷过,扬起地上细碎的沙尘,扑打在脸上,生疼。

秦厉站在门内的阴影里,逆着光,像一尊沉默的、没有温度的雕塑。帽檐的阴影完全覆盖了他的眼睛,只留下那线条冷硬如刀削的下颌,和紧抿得没有一丝弧度的薄唇。那无形的、属于军人的凛冽气场,沉甸甸地压过来,几乎让我窒息。

他没动,也没说话。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孤勇。难道……难道错了?难道前世他为我收尸,只是出于军人的职责?难道我赌错了?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神经。

就在绝望即将把我彻底吞噬的瞬间,岗亭那边传来一个略显急促的声音,是刚才喝斥我的哨兵,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报告团长!这个女同志她……”

“哗啦——!”

一声刺耳的纸张撕裂声,毫无预兆地、极其粗暴地打断了哨兵的报告!

是秦厉!

他终于动了!

动作快得如同蛰伏的猎豹陡然出击!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猛地抬起,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叠厚厚的、印着红色抬头的文件纸。他看也没看,五指骤然收拢,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森白!刺啦——!那叠厚厚的纸张,在他手中如同脆弱的枯叶,被狂暴地、彻底地撕成了两半!纸屑如同被惊起的白色蝴蝶,在惨白的探照灯光下纷纷扬扬地飘散开来!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那是……结婚报告?!他撕了什么?!

下一秒,秦厉动了!

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决绝的、不容置疑的气势,一步便跨出了那道狭窄的侧门!冰冷的军装下摆带起一股劲风,瞬间逼近!他根本没有任何言语,甚至没有给我任何反应的时间,那只刚刚撕碎了纸张、指节分明的大手,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伸向我!

不是搀扶,不是询问。

而是极其直接、极其强硬的——拦腰一掳!

“啊!”短促的惊呼卡在喉咙里。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天旋地转!双脚瞬间离地,冰冷粗糙的军装布料摩擦着我的脸颊和手臂。身体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牢牢禁锢,以一种极其霸道、甚至带着掠夺意味的姿态,被他像扛沙袋一样,猛地掳起,重重地、不容置疑地按在了旁边一辆半旧二八大杠自行车的后座上!

冰冷的、沾着夜露的铁质后座硌得我生疼。

“坐稳。”

两个字。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着什么、濒临爆发的冷硬质感,像两块冰坨砸进耳朵里。

话音落下的瞬间,秦厉已经长腿一跨,稳稳地坐在了自行车的前座上。没有丝毫停顿,他双脚猛地一蹬脚踏!

“哐啷啷——!”

沉重的自行车链条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整个车身剧烈地一晃,随即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向前冲了出去!巨大的惯性让我整个人向后狠狠一仰,惊呼声被灌入口中的冷风堵了回去。我下意识地伸出双臂,死死地、不顾一切地环住了他劲瘦而结实的腰身!

军装下的腰腹肌肉瞬间绷紧,硬得像铁块,隔着粗糙的布料传来灼人的热度和惊人的力量感。

冷风呼啸着从耳边掠过,刮得脸颊生疼,几乎睁不开眼。两旁的景物在颠簸中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混沌的色块。军用大院里昏黄的路灯灯光被急速拉成一道道流动的光线,映照着他挺直如松的脊背轮廓。

我紧紧抱着他的腰,脸颊被迫贴在他宽阔而坚硬的后背上。冰冷的军装布料下,是他坚实如磐石般的肌肉,传递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稳定感和滚烫的体温。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独特的气息——干净的肥皂味,浓烈的阳光晒过棉布的味道,还有一种淡淡的、属于枪械的冷硬金属气息和硝烟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男性荷尔蒙气息。

这气息陌生,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眩晕的安全感。

“咳……咳咳……”刚才奔跑和嘶喊耗尽了力气,冷风一呛,我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也跟着一阵阵发颤。

前方宽阔的背脊似乎僵硬了一瞬。车速,明显放缓了一些。颠簸也似乎减轻了。那只一直紧握车把、戴着军绿色手套的大手,微微调整了一下方向,让车子更加平稳。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有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透过紧贴的背脊,一声声,清晰地传递过来,敲打着我的耳膜,也敲打在我混乱惊悸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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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行车碾过最后一段坑洼的碎石路,吱呀一声,停在一排灰扑扑的筒子楼前。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煤烟味和公共水房飘来的肥皂水气息,典型的八十年代家属院味道。

秦厉长腿一支,车子稳稳停住。他动作干脆利落地下了车,军靴踩在硬实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转过身,那双在夜色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眸,终于毫无遮挡地落在我脸上。

他的眼神很深,带着一种审视的穿透力,沉默地扫过我狼狈不堪的样子——赤着的、沾满泥污血痕的脚,单薄打颤的身体,凌乱贴在脸上的湿发。那目光里没有怜悯,没有疑问,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漠然的冷硬。仿佛刚才那个在军区大门外做出惊世骇俗举动的男人不是他。

“下来。”声音不高,依旧带着那种独特的沙哑质感,命令式的口吻,不容置喙。

脚底的伤口接触到冰冷粗糙的地面,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身体晃了一下。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立刻伸了过来,稳稳地托住了我的胳膊。那只手戴着军绿色半指手套,掌心温热有力,隔着粗糙的布料传来不容置疑的支撑感。他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扶稳后便收回手,仿佛只是完成一个必要的程序。

“跟上。”他转身,大步走向其中一个单元门洞。

楼道里光线昏暗,感应灯时灵时不灵。他走在前面,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只留下一个沉默而充满压迫感的轮廓。皮鞋踏在水泥台阶上,发出清晰、规律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敲打在人心上。我赤着脚,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努力跟上他的步伐,每一步都牵扯着脚底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空气里只有我们两人的脚步声,和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冷冽的军人气息。

走到三楼,他停在左手边一扇刷着绿漆的旧木门前。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一股干燥的、混合着淡淡烟草和旧书籍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进来。”他侧身让开。

屋子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水泥地面,白灰墙皮有些地方已经剥落。靠墙一张军绿色的铁架子床,铺着洗得发白的蓝格子床单,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棱角分明,是标准的“豆腐块”。一张旧书桌,一把椅子,一个刷着绿漆的铁皮文件柜,几乎就是全部家当。简陋,却异常整洁,每一样东西都摆在它该在的位置,透着一股军人特有的刻板秩序感。

唯一的“出格”,是窗台上一个掉了瓷的搪瓷缸子,里面栽着一株小小的、绿油油的仙人掌,在冰冷的房间里顽强地伸展着。

“坐着。”秦厉指了指屋里唯一的那把旧木椅,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他自己则径直走到那个铁皮文件柜前,打开柜门,从里面翻找着什么。

我依言坐下,冰冷的椅面激得我一个哆嗦。脚底黏腻的血污蹭在了干净的水泥地上,留下几道刺目的暗红痕迹。我有些无措地蜷了蜷脚趾。

秦厉拿着一个印着红色十字的铝制急救盒和一只掉了漆的搪瓷盆走了过来。他把盆放在我脚边,然后拧开一个军用水壶的盖子,将里面清亮的水哗啦啦倒进盆里。水汽在冰冷的空气中袅袅升起。

“脚。”他言简意赅,放下水壶,蹲下身,打开了急救盒。

我看着他蹲在我面前,那双属于军人的、骨节粗大、布满薄茧的手,拧开棕色小药瓶的盖子,用镊子夹出消毒棉球。动作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感。

冰凉的消毒水棉球碰到脚底伤口的瞬间,我疼得猛地一缩脚,倒吸一口凉气。

“别动。”低沉的声音带着命令的意味,那只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稳稳地握住了我的脚踝。

他的手掌很热,掌心粗糙的薄茧摩擦着脚踝细嫩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微微刺痒的触感。脚踝被他牢牢固定住,动弹不得。他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动作却异常专注和……轻缓?棉球仔细地擦拭掉伤口周围的泥污和干涸的血迹,酒精的刺痛一阵阵传来,但那只握着脚踝的手,力道却控制得恰到好处,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

清理完伤口,他又拿出干净的纱布和绷带,手法熟练地进行包扎。整个过程,他都没有抬头看我一眼,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需要完成的紧急任务。房间里异常安静,只有他偶尔移动物品的轻微声响,和他沉稳均匀的呼吸声。那株窗台上的仙人掌,在沉默中投下小小的影子。

包扎完毕,他利落地收拾好急救用品,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再次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我去打饭。”他拿起桌上的两个搪瓷饭盆,语气平淡无波,“待着,别乱动。”

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楼道里的声音。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脚上那圈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绷带,和他残留在空气里的、冷冽而令人安心的气息。窗外,家属院的声音隐约传来,孩子的笑闹声,大人的吆喝声,充满了尘世的烟火气。

我低头看着自己裹着纱布的脚,又抬头环顾这间简陋却一尘不染的屋子,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粗糙的木质椅背,真实的触感沿着神经末梢蔓延。紧绷了一夜的神经,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弦,在这一刻终于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后怕。

我真的……逃出来了?离开了周伟平那个火坑?秦厉……他真的……把我带回来了?

心脏在胸腔里沉沉地跳动着,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不确定。我蜷缩在冰冷的木椅里,把脸深深埋进膝盖,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冷的,是一种情绪决堤前的征兆。

门锁轻响。

我猛地抬起头,胡乱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湿痕,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门开了,秦厉高大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两个摞在一起的、冒着热气的搪瓷饭盆。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我通红的眼眶和脸上未干的泪痕,脚步似乎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刻板的平静。

“吃饭。”他把饭盆放在桌上,揭开盖子。

浓郁的饭菜香气瞬间弥漫开来。一个饭盆里是堆得冒尖的白米饭,另一个盆里是油汪汪的土豆烧肉,土豆炖得软烂,大块的五花肉肥瘦相间,闪着诱人的光泽,还有一小撮翠绿的炒青菜。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无疑是极其丰盛的一餐。

他把装着米饭的盆推到我面前,又递过来一双洗得发白的木筷子。

“吃。”还是一个字。

饥饿感后知后觉地汹涌袭来,胃部发出强烈的抗议。我接过筷子,指尖触到他粗粝的手指,微微一颤。他收回手,拿起自己的那份,坐在床沿,沉默地吃了起来。动作很快,但依旧保持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军人仪态,没有发出一点咀嚼的声音。

我夹起一块软烂的土豆送入口中,咸香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温暖的食物顺着食道滑下,一点点熨帖着冰冷了一夜的肠胃。我小口小口地吃着,眼角余光却忍不住瞟向床沿那个沉默的身影。

他吃得很快,大半盆饭和菜很快就见了底。放下筷子,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从军装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大前门”,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划燃火柴。

嚓——

微弱的火苗照亮了他刚硬的侧脸轮廓,随即又暗下去。黑暗中,只剩下香烟末端一点明灭的红光,和他沉默如山岳的背影。

屋子里只剩下我细微的咀嚼声和他极轻的呼吸声。那点红色的火光在黑暗中安静地燃烧着,像一只沉默注视的眼睛。窗外的天色,已经透出了灰蒙蒙的鱼肚白。

---

清晨刺目的阳光,毫无遮拦地透过那扇没挂窗帘的玻璃窗,直直地打在我的眼皮上。我猛地惊醒,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不是那个充斥着酒气和绝望的土坯房!是刷着半截绿墙裙的白灰墙,是水泥地,是窗台上那株沉默的仙人掌。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烟草味。

秦厉!

昨晚的记忆碎片瞬间涌入脑海——军区大门外的嘶喊,被撕裂的纸张,冰冷的自行车后座,脚踝上那带着薄茧的、不容抗拒的手……还有这间屋子,这顿沉默的饭。

我坐起身,下意识地看向床沿。空无一人。那个绿色的“豆腐块”被子依旧叠得棱角分明,一丝不苟地放在床头。屋里没人。他什么时候走的?

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是一件宽大的、洗得发白的海魂衫,显然是秦厉的。昨晚那身狼狈的嫁衣和沾血的外套不见了。脚上的绷带依旧干净整齐。

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和不安瞬间攫住了我。我算什么?就这样赖在了一个陌生军官的家里?接下来该怎么办?

门外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门开了。秦厉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换了一身崭新的军装,领章帽徽在晨光中熠熠生辉,衬得他肩宽背阔,更添几分冷峻威严。他手里拎着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白色搪瓷缸子和一个油纸包。

他走进来,目光在我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的旧海魂衫上停顿了一瞬,随即移开,没有任何波澜。他把搪瓷缸子和油纸包放在桌上。

“洗漱。”他指了指搪瓷缸子,里面是冒着热气的清水,边缘搭着一块崭新的白毛巾和一把没拆封的牙刷,“早饭。”又指了指那个油纸包。

依旧是简洁到吝啬的词语。

我赶紧下床,脚底的伤口经过一夜休息,虽然还疼,但已能忍受。我拿起洗漱用品,有些局促地低声问:“水房……在哪?”

他指了指门外走廊尽头。

家属楼的水房永远是清晨最喧闹的地方。哗啦啦的水声,女人们高亢的谈笑声,孩子们的哭闹声,搪瓷盆碰撞的叮当声,混合着肥皂泡和潮湿水汽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端着搪瓷缸子刚走到门口,里面几个正在洗衣服、头发上还卷着发卷的嫂子声音骤然一低,随即,几道毫不掩饰的、带着强烈审视和好奇的目光齐刷刷地射了过来。

“哟,这是谁家的妹子?眼生得很呐?”一个圆脸微胖、嗓门洪亮的嫂子率先开口,上下打量着我,目光在我脚上缠着的绷带和身上那件宽大的男式海魂衫上转了转,带着了然和探究。

“看着年纪不大……这衣服……啧,像是秦团长那件吧?”另一个瘦高个、颧骨突出的嫂子接话,语气里带着一丝意味深长,“昨儿半夜,动静可不小啊……”她刻意拉长了尾音,引得旁边几个女人交换着暧昧的眼神,吃吃地笑起来。

我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端着缸子的手有些发紧。她们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身上。我低着头,快步走到一个空着的水龙头前,拧开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手指,也让我脸上的热度稍稍褪去一些。

“妹子,跟秦团长……认识?”圆脸嫂子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但那股子八卦的热情丝毫未减,“他可是咱们这儿出了名的冷面阎王,多少文工团的姑娘都没拿下……你这本事不小啊?咋弄的?”她朝我脚上的绷带努努嘴。

“我……”我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混乱的一切。说我是逃婚来的?说秦厉把我从另一个男人家门口抢回来的?这只会引来更多不堪的猜测和流言蜚语。

“咳!”一声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咳嗽声突然在水房门口响起。

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水房里所有的喧闹和窃窃私语瞬间消失。那几个嫂子像被掐住了脖子,脸上的笑容僵住,飞快地低下头,假装用力搓洗着手里的衣服。

秦厉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他高大的身躯几乎挡住了整个门框的光线,面无表情,那双深邃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地扫过水房里的每一个人。那目光并不凶狠,却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冰冷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寒流扫过,瞬间冻结了所有的声音。

刚才还兴致勃勃八卦的嫂子们,此刻连大气都不敢出,只听见哗哗的水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秦厉的目光最终落在我身上,只停留了一瞬,便移开。

“好了?”他问,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水声。

“嗯……好了。”我连忙关掉水龙头,端着洗漱好的缸子,低着头,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快步走到他身边。

他侧身让开,等我走出去后,才转身离开。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水房里任何人一眼,但那无形的威慑力,却让刚才还喧嚣的狭小空间,在他离开后很久都保持着一种压抑的安静。

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高大的身影后面,穿过长长的、光线昏暗的走廊。刚才水房里那些探究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仿佛还在身后追随着。他宽阔的肩背像一道沉默的屏障,隔绝了那些无形的压力。

回到那个小小的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我才感觉稍微能喘口气。桌上,那个油纸包散发着诱人的食物香气。

秦厉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又从抽屉深处摸出一个小巧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深棕色铁皮盒子。他打开铁盒,里面似乎是一些旧文件和几张零散的票证。他看也没看,直接把那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放了进去,然后“咔哒”一声,合上铁盒,重新上了锁,把盒子放回抽屉最深处,动作流畅而自然。

他转过身,手里已经多了一个红色的、印着金色双喜和国徽的小本子——结婚证!崭新得有些刺眼。

他把小本子轻轻放在我面前的桌角上。

“你的。”依旧是两个字。

我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抹鲜亮的红色,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闷地疼。前世,和周伟平那张同样红色的纸,像一道催命符,将我拖入地狱。如今,这张同样鲜红的纸,却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出现在眼前。

我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轻轻翻开那硬硬的封面。里面是手写的字迹,墨迹还很新。我的名字:苏晚。他的姓名:秦厉。登记日期:赫然就是昨天!照片的位置还空着,旁边盖着一个清晰的、鲜红的民政公章。

他真的……就这么……把手续都办完了?在我昏睡的时候?没有问我一句愿不愿意?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一种混杂着荒谬、茫然和隐隐不安的情绪在心底蔓延。这算什么?一场交易?一次他单方面的“收留”?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还是……别的什么?

我抬起头,看向他。他站在窗边,背对着光,身影显得有些模糊。阳光勾勒出他刚硬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却照不进他深邃的眼眸。他沉默地抽着烟,烟雾缭绕,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只留下一个沉默而难以捉摸的轮廓。

房间里只剩下烟草燃烧的细微声响,和那本鲜红的结婚证在桌上无声地散发着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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筒子楼狭窄的公共厨房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油烟味。我系着一条从后勤处借来的、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笨拙地挥舞着锅铲。锅里,切得大小不一的土豆块在热油里滋滋作响,不时溅起滚烫的油星。

“嘶!”手背上被烫了一下,我下意识地缩回手。

“哎呀!妹子,火太大了!快翻翻!要糊了!”旁边一个正在揉面的热心嫂子探头看了一眼,急得直拍大腿。

我手忙脚乱地赶紧翻炒,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前世被周伟平和他娘当牛做马,做饭是常事,但那时用的是土灶,这烧煤球的铁皮炉子,火候实在难掌握。加上……心思也不在做饭上。眼角余光总忍不住瞟向窗外楼下那条通往家属院大门的小路。

“行了行了!赶紧加水焖上!”嫂子指点着。

我刚往锅里加了半瓢水,盖上沉重的木头锅盖。楼下,一个熟悉得令人作呕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朝着我们这个单元张望!

周伟平!

他穿着一件半旧的灰色中山装,头发似乎精心梳理过,但脸上那刻意堆起的假笑和眼底闪烁的算计,隔这么远都清晰可辨。他手里还拎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干瘪的苹果。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他怎么会找到这里?!他怎么敢来?!

锅里的水似乎烧开了,蒸汽顶着锅盖噗噗作响。我猛地回过神,一把掀开锅盖,白色的蒸汽扑面而来,熏得我眼睛发酸。心,却比这蒸汽还要滚烫,燃烧着愤怒的火苗。

“妹子?咋了?”揉面的嫂子看我脸色不对,关切地问。

“没……没事。”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嫂子,麻烦您帮我看着点火,我去去就来。”

我解下围裙,胡乱擦了把手,脚步带着一股压抑的戾气,快步冲下楼梯。

刚走到单元门口,正好和周伟平打了个照面。

他看到我,眼睛猛地一亮,脸上那假惺惺的笑容堆得更满了,快步迎了上来:“晚晚!晚晚!我可算找到你了!你……你没事吧?可担心死我了!”他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夸张的关切,眼睛却飞快地瞟向我身后,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担心?”我停下脚步,站在比他高一级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周伟平,你是担心我跑了,你的回城名额泡汤了吧?”

周伟平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闪过一丝被戳破心思的狼狈,随即又强自镇定,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虚伪的“掏心掏肺”:“晚晚!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可是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昨天是我喝多了,混账!我跟你认错!你看,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苹果……”他把那网兜干瘪的苹果往前递了递。

“夫妻?”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凄厉的嘲弄,清晰地回荡在单元楼前的小空地上,“周伟平!我们的结婚证,昨天已经被我烧了!灰都扬了!现在,我的丈夫叫秦厉!是这军区大院的团长!你算什么东西?!”

我的声音又脆又亮,像一把锋利的锥子,瞬间划破了家属院午后的宁静。

周围几栋楼里,原本在自家门口择菜、闲聊、纳鞋底的家属们,动作齐刷刷地停住了。无数道目光,带着惊愕、好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如同聚光灯一样,瞬间聚焦到我们身上!

周伟平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他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不管不顾地当众撕破脸。他捏着网兜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眼神里充满了惊怒和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当众扒皮的恐慌。

“苏晚!你……你胡说八道什么!”他色厉内荏地低吼,试图挽回颜面,“跟我回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回去?”我冷笑一声,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在他脸上,“回去让你再把我灌醉了,送到你们厂领导床上,好换你的回城名额?!还是回去等哪天你心情不好,再一把火把我烧死在屋里?!”

轰——!

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一瓢冷水!

周围瞬间炸开了锅!

“天哪!”

“啥?送领导床上?!”

“还放火?!这……这男人心也太毒了吧!”

“怪不得这姑娘要跑!怪不得秦团长……”

议论声、惊呼声如同潮水般涌来,每一道看向周伟平的目光,都充满了鄙夷、唾弃和毫不掩饰的厌恶!几个原本在附近玩闹的半大孩子,都吓得躲到了大人身后,惊恐地看着周伟平。

周伟平彻底懵了!他大概做梦也没想到,我会将那些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龌龊心思和前世他犯下的滔天罪行,就这样血淋淋地、赤裸裸地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他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嘴唇哆嗦着,指着我的鼻子,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像是被当众扒光了衣服丢在冰天雪地里,只剩下赤裸裸的羞耻和恐惧。

“你……你血口喷人!”他最终憋出这么一句毫无底气的嘶吼,声音都在发颤。

“我血口喷人?”我盯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周伟平,人在做,天在看!你和你那个好姘头林晓梅背地里干的那些勾当,真当没人知道吗?你等着,你们这对狗男女,一个都跑不了!该有的报应,迟早会来!”

“林晓梅?那个经常来找他的厂里女工?”

“果然有一腿!呸!不要脸!”

“真该拉去游街!”

周围的议论声更加尖锐刺耳,像无数把刀子,将周伟平最后一点伪装撕得粉碎。

就在这时,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军人特有的节奏感。两名戴着执勤袖章、表情严肃的卫兵,出现在通往家属区的小路上,目光锐利地扫视过来,最终定格在面如死灰、摇摇欲坠的周伟平身上。

“周伟平同志!”其中一个卫兵声音洪亮,带着公事公办的冷硬,“接到群众反映,你多次无正当理由、未履行登记手续,擅自闯入军事管理区,骚扰军属!请立刻跟我们走一趟,接受调查!”

周伟平浑身一抖,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手里的网兜“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几个干瘪的苹果滚落出来,沾满了灰尘。他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想辩解什么,却在那两双冰冷的、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目光注视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

两个卫兵上前,一左一右,毫不客气地架住了他的胳膊。

“不……不是……我没有……苏晚!苏晚你害我!”周伟平徒劳地挣扎着,发出绝望的嘶喊,被两名卫兵强行拖拽着,踉踉跄跄地朝着家属院大门的方向走去。那狼狈不堪、如同丧家之犬的背影,迅速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周围的议论声如同煮沸的开水,瞬间达到了顶点。无数道目光重新聚焦到我身上,充满了同情、惊叹,甚至还有一丝敬畏。

我站在原地,挺直了脊背,感受着阳光重新洒在身上的暖意。那压在心口两辈子的巨石,仿佛随着周伟平被拖走的背影,轰然碎裂了一角。风穿过楼宇间的空隙,带来远处操练场隐约的口号声,也吹干了我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一点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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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属院门口的小卖部,玻璃柜台擦得锃亮,里面整齐地码放着铁皮饼干盒、散装的水果硬糖,还有花花绿绿的蛤蜊油。空气里混杂着糖果的甜腻和煤油、肥皂混合的独特气味。

我拿着刚买的半斤水果硬糖和一盒蛤蜊油,正要付钱,一个刻意拔高的、带着浓重讥诮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哟,这不是我们苏晚‘团长夫人’嘛?麻雀飞上枝头,这派头就是不一样了呀?”

这声音……像淬了毒的银针,瞬间刺穿耳膜!

我猛地转过身。

林晓梅!

她穿着一件时下城里流行的、领口镶着廉价假水钻的红色呢子外套,烫着夸张的卷发,脸上抹着厚厚的粉,嘴唇涂得鲜红,像刚吸过血。她斜倚在小卖部门框上,双手抱胸,下巴抬得高高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上上下下地扫视着我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罩衫和我手里的东西,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鄙夷和刻毒。

“怎么?秦团长那么大的官儿,就给你买这点寒碜玩意儿?”她嗤笑一声,扭着腰走近两步,身上的劣质香水味熏得人头晕,“苏晚,别做梦了!你以为攀上高枝儿就能变凤凰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土坷垃样儿!秦团长是什么人?年轻有为,前途无量!能看得上你这种要脸蛋没脸蛋、要文化没文化的乡下柴火妞儿?不过是看你可怜,捡条流浪狗回来罢了!”

她越说越得意,鲜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最恶毒的刀子:“等人家新鲜劲儿一过,玩腻了,迟早一脚把你蹬回泥地里!到时候,我看你还有没有脸在这大院里待着!周伟平那个窝囊废你看不上,呵,我看你最后连他都捞不着!等着哭吧你!”

小卖部里外,几个买东西的家属和路过的邻居都停下了脚步,目光在我们两人之间逡巡,窃窃私语。林晓梅的声音又尖又利,显然就是故意要让所有人都听见。

一股冰冷的怒火从脚底直冲头顶!前世被她和周伟平联手推入火坑的绝望,被她那张看似清纯实则恶毒的脸欺骗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翻涌!捏着糖果纸袋的手用力收紧,塑料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盯着她那副洋洋得意的嘴脸,怒极反笑。非但没有像她预料的那样暴怒或者难堪,反而缓缓地、清晰地弯起了嘴角,眼神却冷得像冰。

“林晓梅,”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你这么关心我男人什么时候甩了我?怎么,是眼馋了?还是……”我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身上那件刺眼的红呢子外套,“怕我把你跟周伟平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有你偷拿厂里布料的事,都抖落出来?”

林晓梅得意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像戴上了一张拙劣的面具。她涂着厚厚脂粉的脸颊微微抽搐了一下,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更强烈的恼羞成怒掩盖:“你……你胡说什么!少在这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我向前逼近一步,目光紧紧攫住她闪烁的眼睛,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慵懒的笑意,却比刚才的冰冷更令人心头发寒,“哦,对了,你刚才说我男人看不上我?觉得他新鲜劲儿过了?”

我脸上的笑意加深,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甜蜜。在周围所有目光的注视下,在脸色铁青的林晓梅面前,我忽然抬起手,伸出食指,极其轻佻地、却又无比精准地,轻轻点在了刚走到小卖部门口、那个高大身影的喉结上!

指尖下,是温热的皮肤,和微微凸起的、随着呼吸轻轻滑动的坚硬软骨。

秦厉的脚步,在我指尖触碰到他喉结的瞬间,骤然停住!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口大部分光线,军帽下的脸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有下颌线绷得极紧,像拉满的弓弦。那股无形的、冰冷的压迫感瞬间弥漫开来。

小卖部内外,瞬间死寂!所有的议论声、窃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那个新来的、看着温顺的军属,竟然当众用手指……点了秦阎王的喉结?!

林晓梅更是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我却仿佛毫无所觉,手指依旧轻轻点着那块滚烫的皮肤,微微仰起脸,看着秦厉帽檐阴影下深不可测的眼眸,声音又软又糯,带着一丝委屈的撒娇,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寂静里:

“老公,她说你对我只是图新鲜,晚上……不够努力呢?”

轰——!

空气仿佛被点燃了!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那只胆大包天的手指上,又惊恐地瞟向秦厉那张被阴影笼罩的脸。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看秦阎王如何雷霆震怒。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秦厉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帽檐的阴影终于移开,露出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没有预想中的怒火,反而像暴风雨来临前最深沉的海面,翻滚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浓稠到化不开的暗涌。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烙铁,先是沉沉地落在我点着他喉结的手指上,那眼神烫得我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那目光抬起,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毫无温度地扫过一旁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林晓梅。

只一眼。

林晓梅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猛地后退一步,踉跄着差点摔倒,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殆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她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转身就想逃。

秦厉没有再看她,仿佛她只是一粒碍眼的尘埃。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深邃得如同漩涡。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他那只戴着军绿色手套的大手,猛地抬起,一把攥住了我点在他喉结上的手腕!力道之大,不容丝毫抗拒!

“回家。”

两个字,低沉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即将喷发的灼热风暴。

他攥着我的手腕,不由分说,转身就走。动作强硬,步伐又快又急,拖得我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身后,是死一般沉寂的小卖部,和无数双几乎要瞪出眼眶的、写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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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在身后被秦厉一脚踹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和声响。狭小的屋子里瞬间陷入一片昏暗,只有窗帘缝隙透进几缕微弱的天光,勾勒出他高大而充满压迫感的轮廓。

手腕上那只带着薄茧的大手依旧如同铁钳般紧紧箍着,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收得更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拖着我径直走向那张铺着蓝格子床单的铁架子床。

“秦厉……你……”我被他身上那股骤然爆发的、几乎要将空气都点燃的危险气息慑住,心脏狂跳,下意识地想挣脱。

话未说完,身体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掼倒在硬邦邦的床铺上!军绿色的床单带着一股干燥的肥皂味和属于他的、强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紧接着,他沉重的身躯便带着灼人的热度和惊人的重量,如同捕食的猛兽般,沉沉地覆压下来!

“唔!”

所有的惊呼都被他带着烟草和冷硬气息的、滚烫而凶狠的吻堵了回去!那不是亲吻,更像是一种惩罚性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掠夺和宣告!他的唇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撬开我的齿关,攻城略地,呼吸灼热而粗重,喷在我的脸上,激起一阵阵战栗。

那双骨节分明、布满薄茧的大手更是毫无章法,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撕扯着我身上那件单薄的旧罩衫!布料的撕裂声在昏暗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秦厉!你放开……唔……”我奋力挣扎,双手抵着他坚硬如铁的胸膛,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军装下贲张的肌肉和滚烫的体温。恐惧和一种陌生的、被彻底掌控的悸动交织在一起,让我浑身发软。

“放开?”他猛地抬起头,粗喘着,灼热的呼吸喷在我的颈侧。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如同荒野中锁定猎物的猛兽,燃烧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几乎要将人焚毁的幽暗火焰。那只大手轻易地攥住我两只挣扎的手腕,猛地按过头顶,固定在冰凉的铁床头上!

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手腕传来,伴随着他掌心灼人的热度,形成强烈的反差。

他滚烫的唇沿着我的下颌线一路向下,带着惩罚性的啃噬,落在敏感的颈侧,留下刺痛和麻痒交织的印记。另一只手更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探向衣物的边缘……

“不……不要……”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前世那些不堪的、被强迫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现,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颤抖,“求你……别……”

那只正强行探索的手,在我带着哭腔的哀求出口的瞬间,骤然停住!

动作,戛然而止。

他身上那股狂暴的、几乎要毁灭一切的气息,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粗重的喘息声在昏暗的房间里格外清晰,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颈窝。

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撑起身体,悬停在我上方。黑暗中,我只能看到他绷紧的下颌线和紧抿的薄唇。那双燃烧着暗火的眼睛,死死地、沉沉地锁着我,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急促的呼吸声。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那只按在我手腕上的大手,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力道。禁锢消失,手腕上却留下了清晰的、火辣辣的指痕。

他猛地直起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仓促的僵硬。高大的身影背对着我,站在床边,肩膀的线条绷得死紧,像一块随时会崩裂的岩石。他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粗重的呼吸依旧没有平复。

昏暗的光线下,他沉默地整理着自己被我挣扎时扯乱的军装领口,动作机械而用力,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房间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混杂着未褪情欲和冰冷压抑的沉默。

他没有回头看我一眼,径直走向门口。

门被拉开,外面楼道的光线泄进来,勾勒出他沉默而冷硬的背影。

“砰。”

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

屋子里重新陷入昏暗和死寂。我蜷缩在冰冷的床铺上,残留着他体温和气息的床单裹着身体,手腕上的灼痛感和颈侧被啃噬的刺痛感依旧清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后怕,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走了。

---

深秋的雨来得又急又猛。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像无数只狂暴的手在拍打。天色阴沉得如同泼墨,才下午三四点钟,屋里已经暗得需要开灯。狂风卷着雨点,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我裹紧了身上秦厉那件宽大的旧军装外套,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块裁好的棉布,心不在焉地比划着。针线笸箩放在桌角,里面针线剪刀一应俱全。秦厉早上出门前,把家里所有的布票和一点钱都放在桌上,只说了一句:“天冷了,去买布做身厚实衣裳。”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剪刀锋刃,思绪却飘得很远。自从那天他摔门而去,已经快一个星期了。他早出晚归,有时甚至夜不归营。即使回来,也沉默得像块冰,除了必要的一两个字,几乎不和我说话。那晚之后,我们之间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冰冷的墙。这间小小的屋子,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窗外的雨声更急了,哗啦啦响成一片,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

突然!

“笃笃笃……”

一阵轻微但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穿透了密集的雨声。

我的心猛地一跳。回来了?这个时间?

放下手里的布,我起身走到门边。指尖搭在冰冷的门锁上时,一丝莫名的、毫无来由的警惕感却悄然爬上脊背。秦厉有钥匙。而且,他敲门从来不会这么轻、这么……带着点犹豫?

“谁?”我隔着门板问,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

“嫂子?是我!”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带着点焦急,又有点刻意压低的熟悉感,“秦团长让我回来拿份紧急文件!他开会走不开,雨太大了,让我开车回来取一下!文件就在他书桌抽屉里!”

是秦厉手下的一个年轻通讯员,叫小刘,之前来送过几次东西,很面熟。

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原来是取文件。我应了一声:“哦,好,你等等。”

转身走到书桌前。秦厉那个上了锁的铁皮文件柜就在桌边。我拉开书桌抽屉——钥匙果然在里面,他上次用完大概随手放这了。拿起那把冰凉的铜钥匙,插入锁孔。

“咔哒。”

锁开了。

拉开柜门。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各种文件夹和牛皮纸档案袋。紧急文件……会放在哪里?我俯下身,借着窗外昏暗的光线仔细翻找着。

就在我指尖触到一个标着“绝密”红戳的厚厚牛皮纸袋时——

“呼啦!”

身后,一股裹挟着冰冷雨水腥气的疾风猛地扑了进来!

门被粗暴地撞开了!

我骇然转身!

门口,根本没有什么小刘!只有两个穿着黑色雨衣、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极低的陌生男人!帽檐阴影下,是两张完全陌生的、带着凶狠和恶意的脸!雨水顺着他们的雨衣下摆,滴滴答答地淌在门口的水泥地上。

“你们是谁?!”我失声惊叫,心脏瞬间沉到谷底!

“闭嘴!臭娘们!”其中一个矮壮的男人低吼一声,像头蛮牛一样猛扑过来!一只带着浓重汗味和雨水腥气的大手,带着粘腻的触感,死死地捂住了我的口鼻!

“唔——!”窒息感和浓烈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我拼命挣扎,双手胡乱地抓挠踢打!

“妈的!老实点!”另一个瘦高个的男人也冲了上来,动作更快更狠!他一把抓住我挣扎的双手,反剪到背后,用一根粗糙的麻绳飞快地缠绕捆紧!力道之大,勒得我腕骨剧痛!

同时,一块散发着浓烈刺鼻化学气味的破布,被狠狠地塞进了我的嘴里!辛辣的味道直冲鼻腔和喉咙,呛得我眼泪直流,几乎要呕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走!”矮壮男人恶狠狠地低喝一声,粗暴地将我像扛麻袋一样扛起,甩在肩膀上!

天旋地转!胃部被坚硬的肩膀顶得翻江倒海!冰冷的雨水和男人身上浓重的汗臭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我徒劳地扭动着被捆住的身体,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咽。

瘦高个男人警惕地扫了一眼门外哗哗的雨幕,确认无人,两人扛着我,像两道鬼魅的影子,迅速冲出了屋子,冲进了外面瓢泼的、如同黑色幕布般的暴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刺骨的寒意瞬间侵入四肢百骸。我被颠簸着,视线一片模糊,只能看到飞速倒退的、被雨水冲刷得扭曲的筒子楼轮廓,还有家属院里昏黄的路灯在雨幕中晕开的一团团模糊光晕。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是谁?周伟平的同伙?还是林晓梅找的人?他们要把我带到哪里去?秦厉……他知道吗?

念头刚起,扛着我的男人脚步猛地一顿!

紧接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伴随着引擎疯狂的咆哮,毫无预兆地穿透了密集的雨声,如同受伤野兽的怒吼,由远及近,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直冲而来!

“吱嘎——!!!”

轮胎在湿滑地面摩擦出的尖锐噪音几乎要撕裂耳膜!

一道刺目的、如同闪电撕裂夜幕的雪亮车灯光柱,猛地穿透层层雨幕,如同天神投下的审判之矛,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打在我们三人身上!

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扛着我的矮壮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个趔趄,下意识地松了手。

“砰!”

我重重地摔在冰冷泥泞的地面上,泥水四溅,呛入口鼻的雨水和泥土让我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因为撞击和寒冷剧烈地颤抖着。

“操!快走!”瘦高个男人惊骇欲绝的声音在雨幕中嘶吼。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那辆如同黑色钢铁巨兽般的军用吉普车,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没有丝毫减速,狠狠地撞开了家属院侧门那扇单薄的铁栅栏门!扭曲变形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呻吟,被狂暴地撞飞到一边!

吉普车甩出一个惊心动魄的漂移,带着飞溅的泥水和狂暴的引擎声,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横挡在了那两个试图逃跑的男人面前!

刺眼的车灯如同探照灯,将这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瓢泼的雨水在强光下形成密集的、闪亮的雨线。

“哐当!”

驾驶座的车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从里面狠狠踹开!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从地狱熔炉中踏出的战神,猛地冲了出来!深绿色的军装瞬间被暴雨浇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贲张的肌肉线条和悍利的身形轮廓。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如同刀削斧劈般的冷硬面庞疯狂流淌,帽檐下,那双眼睛——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戾到极致的赤红火焰!

是秦厉!

他来了!

“妈的!拼了!”矮壮男人被这骇人的气势吓得肝胆俱裂,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嘶吼着,不管不顾地朝着刚下车的秦厉扑了过去!

寒光在雨幕中一闪!

秦厉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万年寒潭般的杀意!在那匕首刺到眼前的瞬间,他动了!

快!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侧身,拧腰,格挡!动作一气呵成,精准得如同机器!戴着军绿色手套的大手如同铁钳,闪电般精准地扣住了矮壮男人持刀的手腕!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骨头碎裂声,清晰地穿透了雨声!

“啊——!”矮壮男人发出杀猪般的凄厉惨叫,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在泥水里。他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秦厉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如同丢弃一块破布,猛地将惨叫的矮壮男人甩飞出去!那壮硕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重重砸在几米外湿漉漉的冬青丛里,没了声息。

解决掉一个,秦厉布满血丝、燃烧着骇人火焰的赤红眼眸,如同锁定猎物的凶兽,猛地转向那个已经吓傻了的瘦高个男人!

瘦高个男人被这雷霆万钧、狠辣无情的手段彻底吓破了胆!他怪叫一声,转身就想往旁边的黑暗里逃窜!

晚了!

秦厉的身影如同鬼魅,瞬间暴起!几步便追至身后!没有花哨的动作,只有军队格斗术中最简单、最直接、也最致命的杀招!

一记灌注了全部暴怒和力量的沉重侧踢,如同攻城巨锤,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狠狠踹在瘦高个男人的后心窝!

“噗——!”

瘦高个男人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中,身体猛地向前扑飞出去,口中狂喷出一口鲜血,混合着雨水,在泥泞的地面上溅开一滩刺目的猩红!他像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抽搐了两下,彻底不动了。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地面,迅速将那抹刺眼的猩红晕开、稀释,融入浑浊的泥水之中。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电光火石!

从撞开车门到解决两个凶徒,不过短短十几秒!

狂暴的雨声重新成为这片死寂空间的主宰。

秦厉站在瓢泼大雨中,深绿色的军装彻底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悍利精壮的肌肉轮廓。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疯狂流淌,冲刷着他脸上溅到的泥点和……一丝暗红的血迹。他微微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周身蒸腾着剧烈运动后的白色热气,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形成一种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那双燃烧着赤红火焰的眼睛,此刻终于缓缓转向我。

目光接触的刹那,他眼底那骇人的、仿佛要毁灭一切的暴戾火焰,如同被冰冷的雨水浇熄,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后怕?

他大步朝我走来,军靴踩在泥水里,发出沉重而急促的声响。

我蜷缩在冰冷泥泞的地上,浑身湿透,冻得牙齿咯咯作响,手腕被麻绳勒得生疼,嘴里的破布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看着那个踏着暴雨和血色向我走来的身影,看着他眼中褪去暴戾后翻涌的复杂情绪,巨大的委屈和劫后余生的恐惧再也无法抑制,泪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汹涌而出。

他走到我面前,没有丝毫停顿,猛地蹲下身。

那双刚刚扭断敌人手腕、沾着泥泞和血污的、骨节粗大的手,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颤抖的急切和小心翼翼,一把扯掉了我嘴里那块肮脏的破布!动作快得甚至扯痛了我的嘴角。

随即,他用力抓住我背后被反剪捆死的双手。麻绳勒得很紧,深陷进皮肉。他摸索了一下绳结,似乎嫌太慢,干脆直接用手抓住那粗糙的麻绳,低吼一声,五指骤然发力!

“嘣!”

坚韧的麻绳,竟然被他生生用蛮力扯断了!

手腕骤然一松,血液回流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麻木感。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口鼻,我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抖得更厉害。

下一秒,一件带着滚烫体温和浓烈硝烟、血腥气息的厚重军装大衣,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将我整个人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那大衣上还残留着他身体的灼热温度,瞬间驱散了刺骨的冰寒。布料摩擦着冰冷湿透的皮肤,带来一种令人战栗的暖流。浓烈的、属于他的气息——汗水、烟草、枪油,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混合着雨水的气息,霸道地充斥了我的整个感官世界。

他把我紧紧地、紧紧地拥进怀里。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我揉碎,嵌入他的骨血之中。

隔着湿透的、单薄的衣衫,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里那颗心脏,正在疯狂地、沉重地撞击着!咚咚!咚咚!如同擂鼓,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狂乱和后怕的余悸,震得我耳膜发麻。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发梢、他的下颌,滴落在我的额头上,颈窝里。他粗重滚烫的呼吸,带着微微的颤抖,喷在我的头顶。

我被他死死地禁锢在这个滚烫而充满血腥气的怀抱里,脸颊被迫贴着他剧烈起伏的、湿透冰冷的军装衬衫。那疯狂的心跳声,和他沉重压抑的呼吸声,成了这瓢泼暴雨世界里唯一清晰的声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只有冰冷的雨水在疯狂冲刷着大地,冲刷着他身上的血污,冲刷着我们紧紧相拥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沉沙哑到极致的声音,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近乎破碎的颤抖,终于在我头顶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胸腔深处,混合着血与火,艰难地碾磨出来:

“晚晚……”

“……这次,我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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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的生理盐水顺着输液管,一滴一滴,缓慢而规律地注入我的静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有些刺鼻的味道。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色依旧阴沉,灰蒙蒙的光线透过玻璃窗,落在雪白的墙壁和被子上。

我靠在升起的病床头,身上穿着干净的蓝白条纹病号服,手腕上缠着新的纱布,盖着厚厚的棉被。身体依旧有些虚弱,但那股刺骨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已经被医院特有的暖气和身边这个沉默的身影驱散了大半。

秦厉就坐在病床边的木头凳子上。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熨烫得一丝不苟的军装常服,坐姿依旧笔挺,像一棵沉默的青松。只是,那棱角分明的侧脸线条,似乎比平时更加冷硬紧绷,下颌绷成一条锋利的直线。

从我被送到这间部队医院的特护病房开始,他就一直坐在这里。医生处理我手腕的勒伤、检查、打点滴……整个过程,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的眼神很深,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一些我看不懂的、极其沉重的东西。

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输液管里药水滴落的声音,还有我们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那个……”我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你……受伤了吗?” 我的目光落在他垂放在膝盖上的右手。那骨节分明的大手,手背上清晰地印着几道新鲜的、暗红色的擦伤,边缘还有些红肿。是砸车窗玻璃留下的?

秦厉的视线随着我的问话,缓缓移到自己的手背上。他沉默地看了一眼,然后,那只大手抬了起来。不是给我看伤口,而是伸向床头柜上那个印着红五星的搪瓷缸子。

缸子里是温热的红糖水,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他端起缸子,递到我面前。动作很稳,眼神依旧深沉,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迟疑了一下,伸出没打点滴的左手,想去接。

他却避开了我的手。那只带着新鲜擦伤的大手,稳稳地端着搪瓷缸子,直接送到了我的唇边。

我微微一怔,抬眼看他。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那眼神似乎在说:喝。

一种陌生的、带着点笨拙的强硬关怀。我垂下眼,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热的红糖水。甜丝丝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一直暖到胃里。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四个兜干部军装、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是秦厉的顶头上司,团政委老赵。他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手里拎着一网兜黄澄澄的橘子。

“小苏同志,感觉好点没?”老赵政委把橘子放在床头柜上,关切地问。

“好多了,谢谢政委。”我连忙回答。

老赵政委点点头,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秦厉,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带着点严肃:“秦厉,出来一下。”

秦厉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病房里投下一片阴影。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依旧复杂难辨,然后跟着老赵政委走了出去。

病房门没有关严,留下了一条缝隙。走廊里刻意压低的谈话声,断断续续地飘了进来。

“……太冲动了!你知道影响多坏吗?撞坏大门,擅自动用配枪……还差点……”是老赵政委压着恼火的声音。

“……人抓到了?”秦厉的声音打断了他,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冰冷的急切。

“嗯,幕后指使也揪出来了,是周伟平那个劳改农场的同伙,想报复。林晓梅那边……也牵扯进去了,正在审。”老赵政委叹了口气,“这些都会按程序处理。关键是你的处理意见!上面……”

“该我担的,我担。”秦厉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只要她没事。”

走廊里沉默了片刻。

“唉……”老赵政委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秦厉啊,你这……值得吗?为了她,前途都不要了?家里老爷子那边……”

“政委。”秦厉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清晰地透过门缝传了进来,“她是我媳妇儿。”

“……”

后面的话音压得更低,听不清了。

我靠在病床上,手里捧着那个温热的搪瓷缸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缸子上那颗红色的五角星。温热的红糖水氤氲着雾气,模糊了我的视线。

走廊里的脚步声远去。

病房门被重新推开。秦厉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反手轻轻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他走到床边,沉默地站定。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夜里最沉静的深海,专注地、沉沉地凝视着我。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有未消的后怕,有沉重的负担,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深藏着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东西。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四目相对。

窗外,阴沉的云层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缕微弱的金色阳光,顽强地穿透云层,斜斜地照射进来,正好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也落在我裹着纱布的手腕上。

光晕中,细微的尘埃缓缓浮动。

他依旧沉默着,只是那紧绷的下颌线,似乎在不经意间,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丝。

我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裹着纱布的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碰了碰他垂在身侧、带着新鲜擦伤的手背。

冰凉的纱布,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

秦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更新时间:2025-06-11 19:1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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