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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章节

发表时间: 2025-06-11 01:45:40

1 诡宅探秘

潮湿阴冷的空气裹着浓重的灰尘味,沉甸甸地钻进我的鼻腔,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腐朽的岁月。我推开祖宅吱呀作响的沉重木门,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在死寂的山村里撕开一道刺耳的口子。门内,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一潭凝固的墨汁,只有从破旧窗棂缝隙里勉强挤进来的几缕天光,才勉强勾勒出屋内堆积如山的旧家具轮廓,它们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骸骨。

“吱嘎——”

我小心地迈过门槛,鞋底踩在厚厚的浮尘上,留下清晰的印记,细微的声响在这片寂静中被无限放大,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正厅的八仙桌上,祖父那张褪了色的黑白遗像在幽暗中显得格外突兀。照片上的他,面容平静,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泛黄的相纸,幽幽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我避开那目光,心里莫名有些发毛。这次回来,是为了祭奠祖父去世三周年。父母远在国外,这桩事便落到了我这个最不情愿踏入这深山老宅的人头上。

这栋老宅,是祖父的根,却也是我童年记忆里一块无法驱散的阴影。它太大了,也太老了,木头被湿气蛀蚀,墙壁爬满蜿蜒的霉斑,终年弥漫着一股子木头腐烂和尘土混合的、令人窒息的霉味。小时候每次随父母回来,夜里总能听见一些无法解释的细碎声响——楼上木板吱呀作响,像是有人拖着脚在缓慢走动;窗户纸无风自动,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甚至有一次,我迷迷糊糊醒来,似乎瞥见一个模糊的白影飘过紧闭的房门……那些记忆碎片此刻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

我定了定神,将带来的简单祭品——几样水果和一小瓶白酒——放在遗像前。香炉里插上三炷细香,青烟袅袅升起,在昏暗的光线里扭曲着,更添几分诡秘。完成这象征性的仪式,我松了口气,只想尽快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就在转身准备离开时,目光无意间扫过通往阁楼的那道狭窄木梯。它藏在正厅最阴暗的角落,梯身落满厚厚的灰,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一道被灰尘覆盖、却隐约透着暗红光泽的痕迹突兀地闯入视野。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被拖拽上去留下的印记,颜色深得发乌。

是什么东西?好奇心像一只不安分的小兽,轻轻挠了一下。祖父生前似乎提过阁楼里堆着些旧物,但从未允许我上去。那抹暗红,像一枚生锈的钩子,牢牢钩住了我的视线。

犹豫只在瞬间。我几乎是鬼使神差地,脚步已经挪向了那架木梯。脚下传来令人心悸的“咯吱”声,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朽骨之上,摇摇欲坠的木梯似乎随时会在我脚下彻底分崩离析。浓重的灰尘味混合着木头腐朽的气息,呛得我喉咙发痒。

阁楼口,一块沉重的、布满虫蛀痕迹的木板虚掩着。我深吸一口气,用力将它推开。

“哗啦——”

堆积在木板上的陈年灰尘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在微弱的光线下形成一片翻滚的灰雾。我剧烈地咳嗽着,用手拼命扇开眼前的尘埃。待灰雾稍稍沉降,阁楼内的景象才勉强显露出来。

这是一个低矮、压抑的空间。屋顶倾斜的梁木裸露着,上面挂着厚厚的蛛网,像垂死的幽灵。光线从屋顶几片破碎的瓦片缝隙里透进来,形成几道惨白的光柱,光柱里无数尘埃颗粒在疯狂地舞动。角落里堆满了蒙尘的旧木箱、断裂的农具和一些看不出形状的破烂家什,一切都笼罩在一种被时间遗忘的沉寂里。

然而,就在那惨白光柱勉强照亮的一角,一个东西攫取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一个深色的、半人高的老旧樟木箱。

箱盖上,清晰地落着几个模糊的、被灰尘覆盖的暗红指印。那颜色,与楼梯上那道拖拽的痕迹如出一辙,红得发暗,红得刺眼。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这箱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急切地打开过,又匆匆合上。

是什么?

强烈的不安和一种近乎病态的探究欲在我脑海里激烈交锋。最终,后者占据了上风。我屏住呼吸,一步步挪到箱子前。箱盖没有上锁,只是虚掩着。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木头和厚厚的灰尘,那触感令人作呕。我咬咬牙,猛地掀开了箱盖!

一股浓郁的、混合着陈旧木料、樟脑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铁锈般甜腥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我再次咳嗽。箱子里,并非预想中的杂物。

只有一件衣服。

一件嫁衣。

一件……血一样红的嫁衣。

它被折叠得整整齐齐,静静地躺在空荡荡的箱底,那纯粹的、刺目的猩红,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滩凝固的、尚未干涸的鲜血,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妖异。仿佛整个阁楼的腐朽和黑暗,都只是为了衬托它的存在。

我几乎是着了魔,忘记了周遭的灰尘和腐朽的空气,忘记了祖父遗像那幽深的目光,甚至忘记了楼梯上那诡异的暗红拖痕。整个世界仿佛都缩小了,只剩下眼前这一片惊心动魄的红。

我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了那嫁衣的布料。

2 血衣之谜

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凉瞬间从指尖蔓延开来,直透骨髓,仿佛在触摸一块深埋地底多年的寒玉。那触感却又异常柔滑细腻,像是最上等的丝绸,只是这丝绸的温度低得极不自然。我屏住呼吸,双手用力,将它从樟木箱的囚笼里整个儿捧了出来。它比想象中沉重许多,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属于过去的质感。

展开它的过程缓慢而艰难,仿佛在揭开一个尘封百年的秘密。随着猩红的布料在灰尘弥漫的光柱下徐徐铺开,那上面的图案终于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

金线。

大片大片的、用极细极密金线刺绣的图案,覆盖了整个前襟和宽大的袖口。绣的是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那凤凰的姿态极其灵动,每一根羽毛都纤毫毕现,凤眼是用细小的、近乎黑色的墨玉镶嵌而成,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对眼睛竟幽幽地反射着微光,锐利得像是活物在凝视。金线的光芒并不璀璨耀眼,反而是一种内敛的、沉郁的暗金色,如同古墓中沉睡的金器,带着千年时光的沉淀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邪异。

我将嫁衣抖开,双手提着肩部位置,让它完全垂落下来。阁楼里没有风,但那沉重的、绣着繁复缠枝莲纹的宽大裙摆,却在我手中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波动了一下。像水波荡漾,又像……某种沉睡的东西,在布料下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楼下院子里传来一阵迟缓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声压抑的咳嗽。

“咳咳……林晚?是林晚回来了吗?”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是村长德顺叔!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慌乱瞬间攫住了我。我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将那件沉重冰凉的嫁衣胡乱卷起,想塞回樟木箱里。但越急越乱,嫁衣宽大的袖子和裙摆纠缠在一起,像是有生命般抗拒着被塞回去。那冰凉滑腻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带着一种诡异的粘滞感。

脚步声已经到了楼下正厅,正迟疑地停在木梯口。

“林晚?你在上面?”德顺叔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哎!德顺叔,我在!”我大声应着,心跳如雷,最后用力将那团猩红囫囵塞进箱子,啪地一声合上箱盖,灰尘再次被震得飞扬起来。我强作镇定,拍打着身上的灰,快步走下那吱呀作响的木梯。

德顺叔就站在楼梯下方,昏暗中,他佝偻着背,一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凝重。他浑浊的眼睛先是快速扫过我沾满灰尘的裤脚和双手,然后目光锐利地、几乎是下意识地飘向了阁楼口的黑暗,眉头紧紧锁成一个疙瘩。

“你……你跑那上面去做啥?”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那地方邪性,多少年没人上去过了!晦气得很!”

“没什么,德顺叔,”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就是看看,有点好奇。上面灰尘太大了。”我试图扯开话题,“您找我有事?”

德顺叔没有立刻回答,他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看清我心底刚刚掀起的惊涛骇浪。阁楼里的寂静沉甸甸地压下来,只有我们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破败的老宅里回荡。

“好奇?”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那上头的东西,是能随便好奇的?”他顿了顿,目光再次凌厉地刺向阁楼口那片黑暗,喉结滚动了一下,才用更低、更沉,带着某种禁忌般森然寒意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特别是……那件红衣裳!”

我的心猛地一缩,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他知道!他果然知道那件嫁衣的存在!

“红……红衣裳?”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德顺叔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他缓缓走到八仙桌旁,就着祖父遗像前那三炷香微弱的红光,拖过一张布满灰尘的条凳坐下,示意我也过去。

“你爷爷……大概没跟你提过吧?”他浑浊的眼睛望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声音飘忽得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是几十年前的老黄历了……老宅隔壁,原先住着一户姓柳的人家。他家有个闺女,叫柳莺,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胚子,性子也温顺,手还巧得很……”

他陷入回忆,布满老人斑的手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摩挲着。

“后来,许给了山外一个据说挺殷实的人家。那家下了很重的聘礼,光是那件嫁衣的料子和金线,听说就值老鼻子钱了。柳莺丫头自己一针一线,绣了大半年,绣的就是那对金凤凰……都说绣活了,那凤凰的眼珠子,在灯底下会转似的……”德顺叔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可这闺女……命薄啊。”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我,里面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就在出嫁的前三天夜里,人……没了!”

“没了?”我下意识地追问,一股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

3 诅咒重现

“吊死的!”德顺叔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就在她家那间准备做新房的屋子里!穿着她自己亲手缝制、刚刚完工的那件……大红嫁衣!”

他喘了口气,仿佛说出这个事实都耗费了他巨大的力气。

“发现的时候……人都僵了!舌头伸出来老长,眼睛瞪得溜圆,死不瞑目啊!那脸色……青紫青紫的,可身上那件嫁衣,红得却像刚泼上去的血!怪就怪在……”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诡秘,“她脚下没有垫脚的东西!房梁那么高,她一个姑娘家,是怎么把自己挂上去的?谁也想不明白!”

阁楼里似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木头受压的“吱呀”声。我和德顺叔同时猛地抬头望向楼梯口那片浓稠的黑暗,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那里除了死寂,什么也没有。

德顺叔咽了口唾沫,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再看向我时,眼神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严厉和近乎哀求的恐惧。

“那嫁衣后来……不知怎么就到了你家这阁楼上,用箱子封着。你爷爷当年是村里的先生,懂点门道,是他亲手封进去的,还……还贴了东西镇着!”他急急地说,“丫头啊,听叔一句劝!那东西邪乎!碰不得!沾上就甩不脱!那是横死鬼的怨气凝成的!是索命的玩意儿!你赶紧走!明天天一亮就走!这宅子……也别再回来了!就当……就当没看见过那东西!”

他猛地站起身,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无形的恐惧吞噬,布满皱纹的脸上只剩下惊惶。

“记住!千万别碰!千万别穿!那是给死人准备的!”他丢下最后一句近乎诅咒般的警告,逃也似的踉跄着冲出了老宅大门,佝偻的背影瞬间被外面沉沉的暮色吞没。

大门“哐当”一声在他身后关上,那声响在空荡死寂的老宅里久久回荡,如同丧钟。

老宅彻底陷入了坟墓般的死寂。只有香炉里那三炷香还在燃烧,细长的香灰无声地弯曲、断裂,落在积满香灰的炉里。德顺叔惊恐的警告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我的耳际,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横死鬼的怨气……索命的玩意儿……千万别碰……千万别穿……”

可是……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投向那通往阁楼的、如同怪兽咽喉的黑暗楼梯口。那抹惊心动魄的猩红,那金线刺绣的、仿佛随时会破衣而出的凤凰,那冰凉滑腻如同活物的触感……它们像无数细小的钩子,钩住了我灵魂深处某种隐秘的、叛逆的、甚至带着点自毁倾向的冲动。德顺叔越是恐惧地禁止,那嫁衣本身散发出的妖异魔力就越发强烈地蛊惑着我。

一种混杂着恐惧与病态兴奋的颤栗,电流般窜遍全身。血液似乎在血管里加速奔流,冲撞着理智的堤坝。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淹没了窗棂。黑暗像沉重的帷幕,从四面八方向老宅挤压而来,吞噬了最后一点天光,也将白日的最后一丝暖意抽离干净。阁楼里那件嫁衣的存在感,却在绝对的黑暗中变得无比清晰,像一颗在深海里散发着幽光的、不祥的珍珠,无声地呼唤着。

我摸索着找到带来的应急蜡烛,用微微发抖的手划亮火柴。昏黄摇曳的烛光“噗”地亮起,勉强撕开身周一小圈黑暗,却将更远处的阴影衬托得更加深邃、扭曲、蠢蠢欲动。烛光跳跃着,在布满灰尘的墙壁上投下我巨大而摇晃的影子,如同一个不安的鬼魅。

我端着蜡烛,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一步一步,再次踏上那架通往阁楼的、呻吟不止的木梯。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鼓点上。吱呀——吱呀——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仿佛整座老宅都在痛苦地喘息。

阁楼口那片黑暗,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我深吸一口气,举着蜡烛,弯腰钻了进去。微弱的烛光只能照亮眼前方寸之地,更多的黑暗在光晕的边缘翻滚涌动。灰尘在光柱中狂乱地飞舞。我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角落那个深色的樟木箱。

它静静地蹲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等待开启的潘多拉魔盒。

我走过去,蹲下身。烛光下,箱盖上的暗红指印比白天看到的更加清晰刺目,仿佛刚刚才印上去不久。那股混合着樟脑、朽木和铁锈甜腥的怪异气味,随着我的靠近,再次浓烈地钻入鼻腔。我伸出手,指尖冰冷,轻轻拂过那冰冷的箱盖,然后,猛地掀开!

浓烈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件猩红的嫁衣,依旧静静地躺在箱底,折叠整齐。昏黄的烛光落在上面,那纯粹的红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一种粘稠的、血液般的光泽。最慑人的是那金线刺绣的凤凰。跳跃的烛焰在细密的金线上流动,那只凤凰的每一片羽毛都在光影中微微颤动,那双镶嵌着墨玉的眼睛,在摇曳的光线下反射着幽暗的光,锐利得如同实质的目光,穿透烛光,直直地钉在我的脸上!

一种强烈的、无法抗拒的冲动瞬间攫住了我所有的理智。德顺叔的警告、横死的传说、所有的恐惧……在这件妖异绝伦的嫁衣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它像深渊本身,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就……就试试……”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心底疯狂地呐喊,“就穿一下……看看……马上脱掉……”

我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滚烫,双手不受控制地伸向箱底。指尖再次触碰到那冰寒刺骨、滑腻异常的布料,那寒意似乎能冻结骨髓。我咬着牙,用力将它整个儿抱了出来。嫁衣沉甸甸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质感,像是包裹着某种有生命的东西。

我把它小心翼翼地平铺在积满厚厚灰尘的地板上。猩红的布料在烛光下铺展开,如同流淌的血泊。金凤凰在火焰的跳跃下,羽翼仿佛真的在缓缓扇动,那对墨玉眼珠幽幽地“注视”着我,带着一种亘古的冷漠和嘲弄。

4 鬼嫁衣

我颤抖着,开始解开自己外套的纽扣,然后是毛衣……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裸露的肌肤,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我脱下外衣,只剩下贴身的衣物,暴露在阁楼阴冷潮湿的空气里,冻得牙齿都在打颤。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来自嫁衣本身的冰冷召唤,压制了生理上的寒意。

我拿起那件红得惊心动魄的上衣。触手冰凉滑腻,带着一种奇异的韧性。我笨拙地、几乎是带着一种献祭般的虔诚,将它套过头顶。冰寒的丝绸瞬间贴上皮肤,那刺骨的凉意让我倒抽一口冷气,浑身剧烈地一哆嗦。接着是宽大的、绣着繁复缠枝莲纹的裙子,沉重而冰冷,层层叠叠地裹住我的腰身和双腿。

嫁衣似乎……并不完全合身。肩膀处有些紧绷,腰身却又过于宽松。但它穿在身上的感觉异常奇特。那冰冷的丝绸紧贴着皮肤,仿佛不是衣物,而是另一层冰冷的、有知觉的皮肤覆盖了上来。一种沉重感,不仅仅是布料本身的重量,更像是一种无形的、来自幽冥的束缚,悄然加身。

我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皮肤被冰封般的刺痛和那沉重的束缚感,慢慢站起身。宽大的裙摆无声地垂落在地,拂开一层灰尘。我需要一面镜子。

老宅里唯一的一面大镜子,就在楼下祖父生前住的那间卧房里。那是一面老式的、镶嵌在沉重木框里的落地穿衣镜。

我端着那支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的蜡烛,像幽魂一样,拖着沉重的、裹在冰冷嫁衣里的身体,一步一步走下楼梯。木梯在我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宽大的裙摆扫过积满灰尘的台阶,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死寂中如同鬼魂的窃窃私语。

穿过黑暗的正厅,推开祖父卧室那扇同样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药味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里只有一张旧木床、一个衣柜和那面蒙尘的落地镜。镜子对着房门,像一块巨大的、凝固的黑色水银。

我走到镜子前。烛光只能照亮我身前一小片区域,镜子里映出的影像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浓雾。我只能看到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蠕动的猩红轮廓——那是穿着嫁衣的我。

我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脏,将手中的蜡烛举高了一些,凑近镜子,试图擦掉镜面上厚厚的灰尘。

就在这时——

跳跃的烛焰猛地一个剧烈的摇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拨弄了一下,火苗骤然缩小,几乎熄灭!整个房间的光线瞬间暗了下去,阴影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汹涌扑来,将我和镜子吞噬在更深的黑暗中。

就在这光线骤暗、烛火挣扎着重新稳定下来的瞬间,我模糊地看到镜子里那团猩红的轮廓似乎……扭曲了一下!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面蒙尘的镜子,拼命擦拭镜面。

灰尘随着我的动作簌簌落下。镜面渐渐清晰。

昏黄摇曳的烛光下,镜子里映出了我的脸。穿着那身血一样红的嫁衣,脸色因为寒冷和恐惧而显得异常苍白,嘴唇毫无血色。

然而,就在我看清自己面容的刹那——

一股冰冷的、粘稠的液体感猛地从嫁衣紧贴皮肤的地方传来!仿佛那不是布料,而是刚刚从冰水里捞出的、浸透了鲜血的皮革!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皮肉,直抵骨髓深处!

镜子里,我的脸……在烛光下开始发生一种极其诡异的变化!

苍白的肤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变得像覆盖了一层死气的灰白!脸颊的线条似乎在模糊、拉长,下颌的轮廓变得尖削,原本属于我的、带着惊恐的眼睛,眼尾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向上拉扯、吊起,形成一种极其怨毒、极其凄厉的弧度!镜中人的眼神,空洞、冰冷,充满了无尽的怨恨,直勾勾地穿透镜面,射在我的脸上!那绝不是我的眼神!

更恐怖的是,镜中那张正在急剧扭曲变化的脸,竟与白天在柳家旧宅残垣断壁上看到的那张黑白遗照——吊死的柳莺的脸——飞快地重叠在了一起!

“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卡在我的喉咙里,却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无法完全冲出!我浑身冰冷僵硬,血液似乎瞬间冻结,头皮炸开,每一根汗毛都倒竖起来!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

就在我魂飞魄散、几乎要瘫软在地的瞬间——

身上那件冰寒刺骨、如同第二层皮肤的嫁衣,毫无征兆地猛地向内收紧!

不是衣料正常的褶皱或下垂,而是像一条骤然苏醒、缠绕猎物的巨蟒,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活物般的绞杀力量!肩膀、腰腹、胸腔……所有被包裹的地方同时传来一阵可怕的、令人窒息的强烈勒束感!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铁线瞬间嵌入皮肉!

5 生死挣扎

“呃!”我痛苦地闷哼一声,肺里的空气被急剧挤压出去,眼前瞬间发黑。我本能地伸出双手,疯狂地去抓扯、撕挠那勒紧的嫁衣,想把它从身上扒下来!

手指触碰到的地方,那冰凉滑腻的布料下,竟清晰地感觉到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般凸起搏动的东西!它们在蠕动!是活的!

更令人魂飞魄散的一幕发生了!

就在我指尖撕扯、嫁衣剧烈收缩的地方——那些繁复细密的金线刺绣针脚处,一丝丝、一缕缕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正缓慢地、无声地渗透出来!

那不是汗,也不是水!那粘稠的质感,那刺鼻的、带着铁锈和腐败甜腥的气味……是血!

是新鲜的、温热的血!

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红色细蛇,沿着金线的纹路蜿蜒爬行,迅速染红了凤凰的翅膀、缠枝莲的叶片……在烛光下闪烁着妖异而邪恶的光泽!整件嫁衣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了一张正在渗出淋漓鲜血的、巨大的、蠕动的人皮!

“放开我!放开我!”我崩溃地嘶喊着,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窒息而扭曲变形。双手疯狂地在身上抓挠,指甲刮过冰冷的丝绸和那些渗血的针脚,留下道道血痕,却丝毫无法撼动那越收越紧的、如同钢铁浇铸般的束缚!肺部的空气被彻底榨干,眼前金星乱冒,黑暗如同潮水般从视野边缘疯狂地涌来。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和窒息彻底吞噬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阵声音,穿透了老宅厚重的墙壁,穿透了我濒死的挣扎和嫁衣收缩的恐怖声响,清晰地、不容抗拒地钻进了我的耳朵。

是唢呐!

尖锐、凄厉、高亢到近乎撕裂耳膜的唢呐声!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喜庆曲调,却又浸透了无边的阴森和诡谲!那调子我从未听过,每一个高亢的音符都像是用指甲刮过生锈的铁片,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寒意!

紧接着,是沉闷的、节奏单一的鼓点。

咚!咚!咚!

像沉重的脚步,又像……缓慢敲击的丧钟!

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屋外的恐怖乐声,像一盆混合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短暂的刺激让我即将涣散的意识猛地一激灵,暂时挣脱了窒息的深渊。我艰难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一寸寸地转动僵硬的脖子,布满血丝、因恐惧而几乎爆裂的眼睛,死死地、绝望地投向那扇蒙尘的、紧闭的卧室窗户。

窗外,是无边无际的、浓墨般的黑夜。

就在这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几点微弱、摇曳、惨绿色的幽光,无声无息地悬浮着,由远及近,正朝着老宅的方向……飘来!

烛火在我手中疯狂地摇曳、跳动,濒临熄灭。借着那最后一丝挣扎的光亮,我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瞪视着窗外那片被惨绿幽光点亮的、狭窄的视野。

那几点绿光近了……更近了……

它们悬浮在离地约莫一人高的半空中,无声地飘移着。惨绿的光晕勉强勾勒出绿光下方物体的轮廓。

纸!

惨白、僵硬、毫无生气的纸!

那是一个个用粗糙白纸和竹篾扎成的纸人!它们排成歪歪扭扭的两列,悬浮在黑暗的虚空里,正朝着老宅的方向“走”来。

最前方两个稍大的纸人,脸上用粗糙的墨笔勾勒出两个巨大、空洞、向上弯曲的“笑脸”,嘴角咧到耳根,在惨绿幽光的映照下,那笑容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它们僵硬地抬着胳膊,手中举着两盏同样用白纸糊成的、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灯笼!那绿光就是从灯笼里透出来的,冰冷,死寂,如同鬼火。

6 纸人迎亲

灯笼后面,是四个同样惨白的纸人轿夫。它们肩膀僵硬地扛着一层……纸扎的小轿!轿身涂着俗艳的大红色,却掩盖不住纸质的惨白底色,轿帘低垂,里面黑洞洞的,仿佛通向另一个世界。

轿子旁边,跟着几个形态更小的纸人,有的在“吹”唢呐——那尖锐凄厉的声音正是从它们那里发出,纸做的唢呐对准的方向,正是我所在的窗户!有的在“敲”鼓——那沉闷如丧钟的鼓点,配合着它们僵硬抬起落下的纸手臂……还有一个,手里高高举着一块同样纸糊的牌子,上面用浓墨写着一个巨大的、歪歪扭扭的——

“囍”字!

猩红的颜料在绿光下,红得发黑,像凝固的血!

这支完全由纸人组成的、悬浮在空中的迎亲队伍,在绝对的死寂中,踏着虚空,朝着老宅,朝着我所在的这扇窗户,一步一步……“飘”来!惨绿的灯笼光映照着它们僵硬诡异的纸脸,那空洞的笑容在黑暗中无限放大,充满了无声的嘲弄和冰冷的恶意!

唢呐声陡然拔高,尖锐得能刺穿耳膜!那调子不再是单纯的喜庆,更像是万千冤魂在同时凄厉地哭嚎!鼓点也变得更加急促沉重,咚!咚!咚!每一下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脏上!

“不……不!滚开!滚开啊!”我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音却因极度的恐惧和嫁衣的勒束而变得沙哑破碎,淹没在刺耳的乐声里。身体被那活物般的嫁衣死死禁锢,动弹不得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窗外那支索命的纸人队伍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惨绿的光已经透过蒙尘的窗户纸,在房间的地面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灌满了四肢百骸。冰冷的嫁衣紧贴着我的皮肤,像一层凝固的寒冰,又像一张贪婪吸吮着生命力的活物外皮。每一次唢呐那撕裂耳膜的尖啸,每一次丧鼓那沉闷如心脏骤停的敲击,都让这件猩红的束缚收得更紧一分。肺里的空气早已被榨干,每一次试图吸气,都只换来肋骨被挤压的剧痛和喉头腥甜的窒息感。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疯狂闪烁着诡异的红绿光斑。

窗外的纸人队伍,在惨绿灯笼的幽光映照下,已近在咫尺!它们悬浮的高度,正对着我所在的这扇窗户!那两张抬着灯笼的纸人脸上,空洞而巨大的“笑容”,每一个弯曲的墨线都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勾住我的视线。它们身后那乘涂着俗艳血红的纸轿,轿帘低垂,黑洞洞的轿厢像一个等待吞噬的深渊入口。

“新娘上轿——吉时已到——”

一个声音!一个极其诡异的声音穿透了刺耳的唢呐鼓点,直接钻进我的脑海!那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它尖细、飘忽,带着非人的冰冷腔调,像是无数片碎玻璃在刮擦生锈的铁皮,又像是千百个细小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分不清男女,毫无感情地宣告着!

这声音不是来自窗外!它仿佛……是从我身上这件不断渗出粘稠血丝、正在疯狂搏动收缩的嫁衣深处发出的!

就在这声音响起的瞬间,一股庞大到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攫住了我的身体!那不是来自外部的拉扯,而是从嫁衣内部爆发出来的、冰冷而蛮横的意志!我的双腿,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地、如同提线木偶般,猛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不——!”撕心裂肺的尖叫终于冲破喉咙,却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绝望的哭腔。身体在尖叫,灵魂在尖叫,但双脚却像被钉上了无形的轨道,被那件猩红的魔衣操控着,一步,又一步,僵硬而坚定地……朝着那扇紧闭的、映照着纸人惨绿幽光的窗户挪去!

每一步都踩在崩溃的边缘。冰冷的嫁衣如同活着的刑具,紧勒着肌肤,那些渗血的针脚像无数张细小的嘴,贪婪地吸吮着。窗外,纸人队伍最前端那两个举着绿灯笼的纸人,已经几乎贴在了蒙尘的窗纸上!它们那空洞诡异的“笑脸”在窗纸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随着灯笼的晃动而摇曳,如同索命的符咒。

身体离窗户越来越近。透过那层肮脏模糊的窗纸,纸人惨白的轮廓和灯笼幽幽的绿光清晰得令人作呕。我甚至能看到纸人脸上那粗糙墨线勾勒出的、毫无生气的五官细节。

“开——门——迎——亲——”

那尖细飘忽、非人非鬼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炸响!这一次,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急迫!

随着这声命令,一股更强大的、冰冷的意志如同电流般窜过我的右臂!我的右手,那只刚刚还在疯狂撕扯嫁衣的手,此刻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猛地提起!五指僵硬地张开,带着一种机械的、被操控的精准感,直直地、缓慢地……伸向了窗户上那陈旧腐朽的木插销!

“不要!不要打开!停下!求求你停下!”我在心中疯狂地呐喊、哀求,泪水混合着冷汗模糊了视线。但我的身体,我的手臂,已经完全沦陷。指尖冰冷麻木,不受控制地触碰到那粗糙冰凉的木插销。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扣住插销、将它拨开的刹那——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并非来自窗外,而是来自我身后——卧室那扇紧闭的房门!

一股猛烈、混乱、带着生人气息的力量狠狠撞在门板上!木门发出痛苦的呻吟,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我被绝望和嫁衣邪力冻结的神经!那操控我右臂去开窗的冰冷意志,出现了极其短暂、几乎难以察觉的一丝……凝滞!

7 绝望反击

就在这千分之一秒的凝滞空隙!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对彻底毁灭的终极恐惧,混合着最后一丝求生的本能,如同沉寂火山般轰然爆发!身体里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狂暴的力量,瞬间挣脱了嫁衣对右臂的绝对控制!

“啊——!!!”

我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无尽恐惧与毁灭冲动的凄厉咆哮!挣脱控制的右手没有去抓插销,而是猛地回缩,五指如钩,带着撕裂一切的疯狂,狠狠抓向自己胸前——抓向那件勒得我几乎魂飞魄散、正不断渗出粘稠血丝、如同活体刑具般的猩红嫁衣!

嗤啦——!

一声布帛被强行撕裂的、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爆开!

那触感极其怪异!不像是撕裂寻常的丝绸,更像是撕开了一层坚韧的、带着韧性的……皮!冰冷粘稠的液体瞬间溅满了我的手指和胸前的皮肤!是血!更多的、温热的血!

胸前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低头一看,嫁衣被我生生撕开了一道从锁骨斜贯到腰侧的巨大裂口!裂口边缘,猩红的布料翻卷着,粘稠的暗红色液体正汩汩地涌出。而裂口之下,我贴身的衣物早已被染红,皮肤上布满了被勒出的深紫色淤痕和指甲抓挠的血痕,甚至有几处被撕裂的布料边缘带着细小的、如同活物根须般的红色丝线,正微微颤动着缩回嫁衣深处!

“呃啊……”剧痛和这恐怖的景象让我眼前一黑,几乎晕厥。但胸前那令人窒息的恐怖勒束感,随着这道裂口的出现,骤然减轻了大半!虽然嫁衣的其他部分依旧冰冷沉重地裹在身上,如同跗骨之蛆,但至少……我能呼吸了!

新鲜的、冰冷的空气如同甘泉般涌入火烧火燎的胸腔!虽然带着浓重的灰尘和血腥味,却让我几乎涣散的意识猛地回笼了一丝!

“砰!砰!砰!”

身后的撞门声变得更加狂暴、急促!木门在猛烈的撞击下剧烈震颤,门轴发出濒临断裂的呻吟!伴随着撞门声,一个男人惊怒交加的吼叫穿透了门板,带着一种熟悉的、此刻却如同天籁般的山民口音:

“林晚!开门!快开门!你在里面干啥?!出啥事了?!”

是德顺叔!他竟然去而复返!是刚才我的尖叫引来了他?还是他本就放心不下,一直守在外面?

撞门声和德顺叔的吼叫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打破了房间里那令人窒息的、被嫁衣和纸人乐声主宰的恐怖平衡!

窗外的景象,在这剧烈的变故中,陡然发生了变化!

那尖锐凄厉的唢呐声和沉闷的丧鼓声,在德顺叔吼声传来的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掐住!声音戛然而止!

死寂!

一种比乐声更恐怖的、绝对的死寂骤然降临!

窗外悬浮着的、惨绿灯笼映照下的纸人队伍……僵住了!

所有纸人,无论是抬灯笼的、吹唢呐的、敲鼓的、扛轿子的……它们那由粗糙墨笔勾勒出的、空洞诡异的“表情”,在惨绿幽光下凝固了。那咧到耳根的“笑容”,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一种凝固的、极致的错愕和……被惊扰的愤怒?

紧接着,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悬浮在空中的纸人,连同那乘血红的纸轿,像是被按下了倒放键,开始无声地、极其僵硬地向后……飘退!惨绿的灯笼光随着它们的后退而迅速远离、黯淡,如同退潮般融入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几秒钟前还近在咫尺、索命在即的恐怖队伍,转眼间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只留下窗纸上几点迅速褪去的惨绿光斑残影,证明它们曾经的存在。

卧室里,只剩下我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般的跳动声,以及……

8 怨气觉醒

身后那扇木门,在德顺叔最后一下拼尽全力的猛撞之下——

“轰隆!”

伴随着一声不堪重负的巨响和木料碎裂的刺耳声音,整扇门板猛地向内倒塌下来!激起的灰尘如同浓雾般弥漫开来!

一个矮壮的身影,带着外面夜风的寒意和浓烈的惊惶,冲破弥漫的灰尘,踉跄着扑了进来!

正是村长德顺叔!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磨得锃亮、沾着新鲜泥土的柴刀,刀身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森冷的微光。他那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此刻因极度的惊惧和紧张而扭曲着,浑浊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眼白上布满骇人的血丝。他冲进来的瞬间,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第一时间就死死地盯在了我的身上!

当他看清我此刻的模样时——

“额滴娘咧——!”

德顺叔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骇然惊叫!整个人像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后踉跄了一大步,差点被脚下的门板碎片绊倒!他手中的柴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手指着我,剧烈地颤抖着,嘴唇哆嗦得如同风中的枯叶,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惨白!

他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缩成了针尖大小,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瞪着我身上那件被撕裂的巨大裂口、正不断渗出粘稠血丝、猩红得如同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嫁衣!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我胸前那道狰狞的裂口上,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最禁忌的景象!

“你……你……你把它……撕了?!”德顺叔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血沫,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骇和绝望,“你……你竟敢撕了鬼嫁衣?!”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向我,那眼神里再没有之前的焦急和担忧,只剩下一种看死人般的、深不见底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愤怒!

“完了!全完了!!”他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整个人如同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巨大的绝望彻底击垮,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如同夜枭啼哭,在这死寂的老宅里疯狂回荡:

“你惹下泼天大祸了!柳莺的怨气……彻底醒了!这嫁衣沾了你的生血……它……它缠定你了!不死不休!不死不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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