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楼新搬来的老头总在深更半夜开灯关灯。
>闪烁的光线像发癫的萤火虫,搅碎我每一场好梦。
>我怒气冲冲砸开他房门,却撞见个缩在轮椅里、浑身插满管子的枯瘦老头。
>他歪着头,口齿不清:“吵……吵到你啦?对……对不住……”
>此后灯光依旧闪烁,我砸门他必开。
>“电视……忘了关。”“手指……不听使唤。”“明天……明天一定……”
>每次道歉,他都用唯一能动的手指,神经质地抠着轮椅扶手上同一块褪色的漆皮。
>直到那夜,灯光彻底熄灭。
>我踹开死寂的房门——
>他歪倒在轮椅旁,枯枝般的手伸向冰箱。
>冰箱门上,一排褪色的冰箱贴死死压着一张纸条:
>“儿子,药在第二格,一天三次,别忘了。”
>纸条旁,歪歪扭扭画着一个红叉日历,最后的日子是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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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那栋灰扑扑的老居民楼,像一块发了霉的蛋糕,杵在我卧室窗户的正前方。搬进来第一天,我就后悔了。这破地方唯一的“风景”,就是对面那些同样灰扑扑的、千篇一律的阳台和窗户。看久了,眼睛都发木。
直到302搬来了新住户。
起初我没在意。直到某个被方案折磨到凌晨三点的夜晚,我灌下第三杯黑咖啡,揉着几乎要爆炸的太阳穴,跌跌撞撞扑向那张冰冷的单人床,渴望一头扎进黑暗的怀抱。
意识刚刚沉入混沌的边缘。
“啪!”
一道惨白的光束,像冰冷的刀子,猛地捅破黑暗,精准地刺穿我的眼皮!
我像条被扔进油锅的鱼,瞬间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鼓一般。刺眼的白光来自对面楼,302那扇黑洞洞的窗户。它像一只突然睁开的、毫无感情的巨眼,冷冷地俯视着我这边,把房间里简陋的家具轮廓都投射在对面的墙壁上,像一出诡异的皮影戏。
谁他妈深更半夜开灯?!我刚想骂娘。
“啪!”
光,毫无预兆地灭了。世界重新陷入浓稠的黑暗,快得让人措手不及。视网膜上还残留着光斑灼烧的印记。
我惊魂未定,大口喘着粗气,瞪着那扇重新融入黑暗的窗户。幻觉?太困了?
念头还没转完。
“啪!”
刺眼的白光再次炸开!依旧是302!那扇窗户像个精神分裂的疯子,猛地又睁开了“眼睛”!
“啪!” 灭了。
“啪!” 又亮了。
“啪!” 灭。
“啪!” 亮……
开。关。开。关。开。关……
毫无规律!毫无征兆!有时间隔几秒,有时密集得像抽搐!惨白的光线在寂静的深夜里疯狂闪烁,忽明忽灭,活像一群得了失心疯的萤火虫在集体蹦迪。每一次明灭,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我脆弱的神经上,将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丝睡意碾得粉碎。
“操!操!操!!”我彻底疯了,抓起枕头狠狠砸向墙壁,对着那扇闪烁的“魔眼”发出困兽般的低吼。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那个开灯的疯子,把他连同那该死的灯泡一起从楼上扔下去!这他妈还让不让人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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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像滚烫的岩浆,烧毁了我最后一点理智。我甚至没换下睡觉穿的背心短裤,趿拉着拖鞋,像一颗被点着的炮弹,“咚咚咚”冲下自己这栋老破楼的楼梯,穿过凌晨死寂、只有几盏昏黄路灯的小区空地,又“咚咚咚”冲上对面那栋同样破败的居民楼。三楼的声控灯大概早就坏了,楼道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在黑暗里疯狂回荡。
302!就是这扇该死的门!门缝底下,透出一点微弱、闪烁的光晕——里面那疯子还在玩他的开关游戏!
所有的怒火瞬间找到了出口!我抡起拳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扇深棕色的、油漆剥落的旧木门狠狠砸去!
“砰!砰!砰!砰!!”拳头砸在门板上的声音在狭窄的楼道里炸开,震得墙壁都在嗡嗡作响,灰尘簌簌落下。
“开门!开门!!里面的人!你他妈有病啊!深更半夜开灯关灯!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我扯着嗓子咆哮,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睡眠不足而嘶哑破裂,在死寂的楼道里撞出瘆人的回音。
门内的灯光闪烁,在我砸门的瞬间,诡异地停住了。定格在“亮”的状态。门缝底下那道光晕稳定下来,像一只凝固的、惨白的眼睛。
死寂。
只有我粗重得像破风箱的喘息声。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门内终于传来极其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金属摩擦,又像是……某种缓慢的、极其费力的挪动?接着,是门锁转动时生涩的“咔哒”声。
沉重的木门,带着一种迟滞的、令人心焦的呻吟,极其缓慢地、向内拉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率先冲了出来——消毒水、药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衰老和长期卧床的陈腐气息,混合在一起,呛得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昏暗的光线从门缝里挤出来。接着,一张脸出现在门缝后面。
我满腔的怒火和准备好倾泻而出的所有脏话,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像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嗤”地一声,熄灭了。只剩下彻骨的冰凉和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错愕。
那是一个……老头?或者说,更像是一具勉强披着人皮的骷髅。头发稀疏灰白,紧贴在布满褶皱的头皮上。脸上瘦得只剩下骨架的轮廓,皮肤是蜡黄的、松弛的,像揉皱又展开的劣质纸张,紧紧包裹着高耸的颧骨。眼窝深陷得可怕,浑浊的眼珠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到任何神采,只有一片死水般的茫然和……巨大的疲惫。他的嘴唇干裂灰白,微微张开着,露出一点同样灰暗的牙齿。
而他的身体……他根本不是站着开门的!他是坐在一个……一个冰冷的、金属框架的轮椅上!
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他枯瘦的身体上,从脖子到胸口,再到那细得像麻杆一样的手臂,竟然连接着好几根细细的、半透明的塑料管子!管子另一端隐没在门厅的阴影里,不知连着什么冰冷的仪器。其中一根管子,还贴在他干瘪的手背上,用胶布固定着。
他整个人歪斜地陷在那张冰冷的轮椅里,像一滩没有骨头的烂泥,只有脖子极其费力地支撑着那颗沉重的头颅。他微微歪着头,浑浊的眼睛努力地聚焦在我脸上,嘴唇极其艰难地嚅动着,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嗬嗬”声。
好半天,几个破碎的、含混不清的字眼才艰难地挤了出来:
“吵……吵……”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那几根管子也跟着微微晃动,“……吵到你啦?”
他停住了,似乎光是说出这几个字就耗尽了力气。浑浊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水汽,不是愤怒,不是辩解,而是一种近乎卑微的、令人心碎的歉意。他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试图把那个“对不住”的尾音挤出来,嘴唇哆嗦着,却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
“对……对……”他徒劳地嚅动着嘴唇,最终,那颗歪斜的头颅像是支撑不住重量,无力地垂了下去,抵在轮椅冰冷的金属扶手上。只剩下微弱的、吃力的喘息声,在死寂的门缝里弥漫。
我像一尊被雷劈中的石雕,僵立在门口。拳头还保持着砸门的姿势,悬在半空。刚才那股要杀人的怒火,此刻变成了无数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心上,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铺天盖地的羞愧。我张着嘴,喉咙里像塞满了滚烫的砂砾,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楼道里浓烈的消毒水味和老人身上衰败的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没……没事。”我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干涩无比的字,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我甚至不敢再看门缝里那张枯槁的脸和那冰冷的轮椅,猛地转过身,像身后有厉鬼追赶,跌跌撞撞地冲下了漆黑一片的楼梯。拖鞋拍打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发出空洞而狼狈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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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并没有结束。我幼稚地以为我那点可怜的歉意能换来安宁。然而,第二天午夜,当那熟悉的、毫无规律的、如同鬼魅闪烁的惨白灯光,再次从对面302的窗户射进我的卧室时,我知道,我错了。
那灯光像冰冷的鞭子,抽打着我脆弱的神经。我烦躁地用枕头死死捂住头,身体蜷缩成一团,试图隔绝那穿透黑暗的光线。但没用。每一次毫无征兆的亮起,都像一次无声的嘲讽,提醒着我昨晚门缝里那张枯槁的脸和卑微的歉意。
愤怒像野草,混杂着一种更深的、黏腻的烦躁,再次拱破心防。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忍受这个?!他可怜是他的事!我的睡眠呢?!
“砰!”我再次砸开了302的门。这一次,我甚至懒得咆哮,只是阴沉着脸,堵在门口。
门内灯光亮着。他依旧歪在那张冰冷的轮椅上,位置似乎都没挪动过。那些管子依旧连接着他枯瘦的身体。看到我,他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掠过一丝清晰的、孩童般的惊恐。他枯瘦的身体在轮椅里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试图坐直,却只是徒劳地让轮椅发出一声轻微的“嘎吱”。
“电……电视……”他像犯了错的孩子,目光躲闪着,不敢看我,含混地、费力地吐出几个字,“忘……忘了关……闪……闪眼睛……”他试图抬起那只没插管子的手,指向屋内某个方向,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器,最终只是无力地垂落在扶手上。
“明天!”他猛地提高了音量,像是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对我做出一个极其重要的承诺,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近乎哀求的光,“明天……一定……不……不闪了!”
那“明天”两个字,说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沉重。
我堵在门口,看着他枯槁脸上那混合着恐惧和哀求的表情,看着他唯一能动的那只枯瘦的手,此刻正搭在轮椅的塑料扶手上。那扶手上有一小块地方的蓝色漆皮,已经磨损得格外厉害,露出了底下灰白色的塑料底子。而他的食指,正无意识地、神经质地、一遍又一遍地抠着那块裸露的塑料边缘!动作僵硬、重复,带着一种病态的专注和焦虑。
抠。抠。抠……指甲刮擦塑料的细微“沙沙”声,在死寂的门厅里被无限放大,像无数只小虫子在啃噬我的神经。
一股寒意混合着巨大的烦躁,瞬间攫住了我。这没完没了的“明天”!这神经质的抠挠!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翻腾的恶语,最终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冰冷的话:“记住你说的!”说完,转身就走,不再看那张绝望的脸和那只不断抠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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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第四天……日子陷入一个令人窒息的循环。每一个深夜,那惨白的灯光依旧会像个任性的幽灵,在302的窗口忽明忽灭,精准地搅碎我的睡眠。每一次,我都会被它点燃,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阴沉着脸冲上对面三楼,砸开那扇沉重的木门。
每一次,门后都是那张深陷在轮椅里的枯槁面孔,和那双充满惊恐与卑微歉意的浑浊眼睛。
他的借口在循环中微妙地变化,却始终围绕着那该死的灯光开关和他那不听使唤的身体。
“手……手指……”他喘着粗气,那只没插管子的手颤抖着,徒劳地试图抬起,做出一个按开关的动作,最终只是无力地落在扶手上,食指又开始无意识地抠那块褪色的漆皮,“僵……僵了……不……不听使唤……”
“这……这开关……以前……闭着眼……都……都能摸到……”浑浊的目光越过我,茫然地投向虚空,仿佛在回忆一个极其遥远、再也无法触及的过去。
“明天……明天……”每一次,他都会用尽力气,发出那个沉重而空洞的承诺,“一定……轻些……不……不吵你……”每一次说到“明天”,他抠挠那块塑料边缘的动作就会变得格外用力、格外急促,仿佛要将那个承诺刻进那廉价的塑料里。
而每一次,我都堵在门口,像个冷酷的监工。看着他枯瘦的手指在那块被抠得越来越秃、越来越白的塑料边缘上,神经质地重复着那个毫无意义的动作。那“沙沙”的刮擦声,比窗外的车流更让我心烦意乱。他那卑微的、毫无保障的“明天”,像一张永远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巨大的烦躁和一种无处发泄的憋闷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我甚至懒得再说什么,只是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直到他自己在那无声的压力下,艰难地、一点点地将那扇沉重的门重新合拢。
每一次关门,那“咔哒”的轻响,都像是对他那个“明天”承诺的一声冰冷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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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一个普通的深夜。我再次被窗外骤然亮起的白光刺醒。这一次,我没有立刻暴怒起身。
连续几天的睡眠剥夺和那循环往复的烦躁,像沉重的铅块压在身上,连愤怒都显得那么疲惫。我像条搁浅的鱼,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天花板上被对面灯光切割出的、不断晃动的惨白光斑。那光斑像一个无声的、巨大的嘲笑。
“啪!” 灯灭了。
世界陷入短暂的黑暗。
我麻木地等待着。按照“惯例”,不出三秒,或者十秒,它又会亮起。
一秒。两秒。三秒……十秒……二十秒……
黑暗持续着。
一分钟……两分钟……
那惨白的光,竟然没有再亮起!
对面302的窗户,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像一只终于疲惫不堪、永远闭上了的眼睛。
这反常的死寂,非但没有让我松一口气,反而像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了我的心脏!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毫无预兆地、排山倒海般涌了上来,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烦躁!
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慌!
老头那张枯槁的脸,他歪在轮椅里的样子,他那神经质抠着扶手的动作,还有他每次说“明天”时那种孤注一掷的眼神……像放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疯狂闪现。他出事了?昨晚我最后那冰冷的眼神……会不会……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鼓一般。一种冰冷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我。不行!得去看看!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我甚至顾不上换衣服,穿着背心短裤,光着脚就冲出了门!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我,激得我浑身一颤。
我像疯了一样冲下楼梯,冲出楼洞,冲过冰冷空荡的小区空地,又冲上对面那栋死寂的居民楼!三楼的楼道依旧漆黑一片,只有我粗重得像破风箱的喘息声。我停在302门口,心脏跳得快要炸开!
门缝底下,一丝光亮也没有。死寂。绝对的死寂。
“老……老头?开门!”我压低声音喊了一句,声音因为紧张而嘶哑变形。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凝固的虚空。
“开门啊!!”我提高了音量,拳头砸在门板上,“砰!砰!”
死寂依旧。
那股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口鼻!我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抬起脚,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门锁旁边的位置狠狠踹了过去!
“砰——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老旧的木质门框发出痛苦的呻吟,锁舌的金属部件瞬间扭曲崩裂!门,被我硬生生地踹开了!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消毒水、药味、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像是食物轻微腐败的酸馊气——扑面而来,瞬间将我吞没。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远处路灯的一点微光,吝啬地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借着那点微弱的光,我的目光立刻被客厅中央的景象攫住了!
那张冰冷的金属轮椅,翻倒在地上,一只轮子还在微微地、徒劳地空转着,发出极其细微的“吱嘎”声。
而轮椅旁边……
他脸朝下,趴伏在冰冷的地板上!
穿着那身灰扑扑的、洗得发白的旧睡衣。枯瘦的身体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蜷缩着,像一只被折断翅膀、丢弃在地的鸟。一条枯枝般的手臂,以一种向前拼命伸展的姿态,直直地伸向前方——伸向厨房门口那个半人高的旧冰箱!
他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脸颊贴着冰冷的地砖,我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几根连接身体的半透明管子,在微弱的光线下,像几条冰冷的蛇,无力地垂落、纠缠在他身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我像一尊被冻僵的石雕,僵立在门口,一步也挪不动。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和他那只拼命伸向冰箱的枯瘦手臂。
冰箱……他……他要拿什么?!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混沌的恐惧!我猛地回过神,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了过去!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带来一阵刺痛。我冲到厨房门口,目光瞬间被冰箱门牢牢吸住!
那扇刷着廉价白漆的旧冰箱门上,贴满了各种花花绿绿的、早已褪色卷边的冰箱贴。大多是那种景区买的、印着俗气风景照的塑料片,或者超市赠送的卡通造型。而在这些杂乱的冰箱贴中间,被几个褪色最厉害、边缘都磨得发白的冰箱贴,死死地、牢牢地压住了一张纸条!
纸条是普通的便签纸,上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着字。在昏暗的光线下,字迹有些模糊。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几乎要破膛而出!我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拨开那几个压着的、冰凉的塑料冰箱贴,让那张纸条完全显露出来。
昏暗中,我凑近了看。
纸条上的字迹很工整,带着一种属于年轻人的流畅:
>“爸,药在第二格,一天三次,别忘了吃。按时吃才能好得快。我下周回来看你。儿子。”
纸条的右下角,空白的地方,没有日期。却用一支红色的、像是小孩用的蜡笔,画着一个极其简陋的日历格子!只有几行,歪歪扭扭,像小孩的涂鸦。
最上面一行,勉强能认出是“一、二、三、四……”,代表星期几。下面几行,画着歪斜的格子,有些格子里画着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圆圈,有些是叉叉。
而最后一行,最后一个格子!被一个巨大、歪斜、用红蜡笔狠狠涂抹的、几乎力透纸背的“叉”占满了!那个叉,涂得那么用力,那么狰狞,像一道绝望的伤口,醒目地刺入我的眼帘!
在那巨大红叉的旁边,用同样歪斜颤抖的笔迹,写着两个小小的数字:
> “昨天”。
“轰——!”
仿佛有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我头顶炸开!所有的碎片——深夜里闪烁的灯光,他笨拙的借口,他神经质地抠挠扶手,他反复念叨的“明天”,还有他此刻伸向冰箱的枯瘦手臂……都在这一刻轰然炸响,拼凑出一个令人心胆俱裂的真相!
他不是在玩灯!他是在求救!他那僵硬的手指,是在黑暗中绝望地摸索那个该死的开关!他在用那忽明忽灭的光,向这个冷漠的世界发出微弱的、最后的信号!他在等他的儿子!他在等那个“明天”!他的“明天”,永远停在了昨天!那张红叉日历,是他生命倒计时的最后标记!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悲恸和彻骨寒意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堤坝!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迟来的、深入骨髓的悔恨,像海啸般将我彻底淹没!
“老头!老头!!”我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嘶吼,猛地扑倒在地!冰冷的瓷砖贴着我的膝盖。我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极其轻缓地去探他脖颈的脉搏。指尖触碰到他冰冷、松弛的皮肤,那触感让我浑身一颤!太凉了!
我屏住呼吸,指尖下的皮肤一片死寂。没有跳动。只有一片冰冷的、毫无生机的虚无。
“不……不……”我哆嗦着,像是无法接受这个触感,又像是怕弄疼了他,手指慌乱地移开,又颤抖着伸向他歪在一边的脸颊,想把他翻过来。
就在这时,趴在地上的他,身体极其轻微地、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
不是大幅度的动作!只是肩膀极其细微地向上耸动了一下,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几不可闻的、如同叹息般的“嗬……”声!
他还活着?!还有气?!
这个发现像一道电流瞬间贯穿我的身体!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同时攫住了我!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然后连滚爬爬地扑向客厅角落那张堆满杂物的旧茶几!我的手机!我的手机呢?!
手指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激动而不听使唤,在冰冷的杂物堆里疯狂地翻找、摸索!终于!指尖触碰到熟悉的硬壳!我一把抓起手机,屏幕沾了汗水和灰尘,滑动起来异常困难。我哆嗦着,几乎是用砸的力气,按下了那个三位数的号码——120!
“喂!120吗?!救命!快来人!地址是……”我对着手机嘶吼,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扭曲变形,语无伦次地报出地址和楼栋号,“老人!一个瘫痪的老人!摔倒了!没意识了!好像……好像没吃药!求求你们!快点来!快点!!”我几乎是哭喊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撕心裂肺的恐慌。
挂断电话,我扔掉手机,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回他身边。我不敢再碰他,只能跪在他旁边,死死地盯着他那枯瘦的、毫无生气的侧脸,盯着他微微起伏了一下的肩膀位置,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老头!撑住!救护车马上就来!马上!你听见没?!撑住啊!”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浓烈的药味和腐败气息,沉甸甸地压在小小的房间里。远处,隐约传来了救护车凄厉的、由远及近的鸣笛声,像黑暗里唯一一根救命的稻草。
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微弱起伏的身影,耳朵里灌满了自己粗重的喘息和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刺耳的鸣笛。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更新时间:2025-06-11 01:43: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