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陆辰洲当了七年白月光替身,他总在我修复文物时失神:“你专注的样子很像她。”
直到他的白月光遗物——那块我永远修不好的碎玉,被他捧到我面前。
“修好它,条件随你开。”
我摘下脖子上他送的地摊货玉佩:“顾先生,当年你说它不值钱。”
“现在,它确实不值钱了。”
他红着眼在我门外守了三天三夜时,我的新男友正为我戴上家传玉镯:“陆总,我家的规矩——碎玉不补,旧人不念。”
1、
柔光灯像一小团温顺的月亮,悬在深夜里我的工作台上方。空气里浮着极细微的粉尘,是我手下那枚汉代玉璧千年沉睡后留下的印记。我戴着最精密的放大镜,手里捏着比头发丝还细的特制刮刀,屏住呼吸,一点,又一点,清理着玉璧边缘最后一点顽固的土锈。整个世界只剩下刮刀与古玉接触时那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还有我自己刻意放轻的心跳。
指尖稳得像焊在玉上,只有我自己知道,这需要耗费多大的心神,将所有的杂念压进指尖,凝成绝对的专注。
“晚晚……”
一个微醺的声音,带着一丝遥远的恍惚,忽然切断了这片凝滞的寂静。
我戴着放大镜,视野有限,只看到一双昂贵的手工皮鞋出现在工作台边缘的光晕里。不必抬头,我知道是谁。空气里除了粉尘味,还飘来一点威士忌的醇厚气息。
陆辰洲不知何时倚在了门边,手里还端着半杯琥珀色的液体。他没有靠近打扰我工作,只是手指无意识地、带着点眷恋似的,抚摸着工作台光滑冰冷的边角。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又像是穿透了我,落在了某个虚空的光影里。
“你这专注的样子……”他顿了顿,声音里揉进一种怀念的、近乎叹息的温柔,“真像她。”
刮刀尖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在玉璧表面留下一个比针尖还小的白点。我心脏的位置,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又酸又涩,还有点习惯了的麻木。
“嗯。” 我没抬头,从喉咙里挤出个单音,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仿佛刚才只是被窗外路过的车灯晃了一下眼。
七年了。这样的场景,像设定好的程序,重复上演。每一次,都像往心湖里丢一颗小石子,最初还能激起涟漪,如今,那涟漪都懒得再荡开了。
这“像她”两个字,几乎成了我生活的背景音。
记得有一次,我泡茶。不是什么名贵的茶,就是普通绿茶。水滚了,我拎起壶,手腕悬空,水流拉出一条细线,稳稳注入杯中。陆辰洲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膝头摊着文件,目光却落在我手上。他忽然开口,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怀念:“晴晴泡茶也喜欢这样悬腕,她说这样水流稳,茶香才不散。”
我手一抖,滚水差点烫到手指。他说的“晴晴”,是苏晴。他心口那颗永远鲜活的朱砂痣,早逝的白月光。
还有一次,我难得穿了件素色的亚麻连衣裙,宽松舒适。他下班回来,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不是欣赏,更像是在进行某种比对。然后他点点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一件商品:“这个颜色,衬你。不过……还是晴晴穿这个颜色最好看,有种说不出的清冷劲儿。”
就连我偶尔在厨房哼起一首不知名的老歌,他靠在门框上,眼神也会瞬间飘远,喃喃自语:“她也爱唱这首……高中的时候,文艺汇演……”
每一次的“像她”,都像一根细小的冰针,扎进皮肤里,起初只是微凉,慢慢就渗进骨缝,带着挥之不去的寒意。而我,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微小的刺痛,习惯到几乎忘了,自己原本的样子该是什么。
手指下意识地抚上颈间。那里挂着一块玉佩,用一根磨损了些的红绳系着。灯光下,它显出一种浑浊的、带点灰绿的色泽,水头干涩,里面棉絮杂质清晰可见,边缘还有几道细小的绺裂。实在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
记忆闪回七年前。某个夏夜喧闹的夜市,灯光昏暗,人声鼎沸。陆辰洲搂着我的肩,心情似乎不错。路过一个卖假古董的地摊,他随意地扫了一眼,目光落在这块玉佩上。他弯腰,捡起,对着昏黄的灯泡看了看,嘴角勾起一丝我那时看不懂的、带着点自嘲又像是怀念的笑。然后他随手丢给摊主几张钞票,把玉佩塞进我手里,手指拂过我的脸颊,声音带着点哄劝的意味:“喏,戴着玩吧。不值什么钱,但……”他顿了顿,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似乎在寻找某个影子,“但衬你。”
这是他七年里,唯一给我的、能贴身带着的“礼物”。廉价,随意,带着施舍的意味和对另一个人的追忆。我却像得了什么宝贝,傻乎乎地戴了七年,任凭那冰凉的玉石贴着皮肤,仿佛那是维系我们之间某种虚幻联系的凭证。
夜深人静,工作室只剩下我一人时,疲惫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我摘下那枚玉佩,放在柔和的灯光下仔细端详。灯光无情地照出它所有的瑕疵——浑浊的质地,杂乱的棉絮,细密的裂纹。我用指腹一遍遍摩挲着它冰冷的表面,指下的粗糙感清晰地传递过来。心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最初的爱恋,有日积月累的习惯,有深入骨髓的卑微,还有一丝……越来越难以忽视的、从心底最深处滋生蔓延开来的厌倦。
像一件穿了太久、早已不合身却舍不得丢的旧衣。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工作台旁边那个带锁的抽屉。那里锁着什么?是我这些年修复文物的部分笔记,记录着每一次触摸古物时的敬畏与专注。或许,还有更深处的东西?几页零散的纸片?上面可能写着一些无法宣之于口的、被“像她”两个字反复碾压后的心情碎片?或者,只是一个模糊的、关于“离开”的念头,像抽屉深处角落里一颗蒙尘的种子?
视线移开,仿佛被那抽屉烫了一下。
陆辰洲在市中心顶层公寓的书房里,有一个单独的收藏室。安保级别极高,恒温恒湿。我曾有一次去给他送落下的文件,无意间瞥见。巨大的防弹玻璃展柜占据了一整面墙,里面只孤零零地陈列着一件东西——一块碎玉。
不是一般的碎裂。是触目惊心的、仿佛被巨大的力量狠狠砸开,碎成了好几块,边缘锋利狰狞。即便隔着玻璃,也能看出那玉质本身极好,温润细腻,是顶级的羊脂白玉。只是那彻底的、毫无修复可能的碎裂,让它蒙上了一层绝望的色彩。
那是苏晴的遗物。
我端着文件,站在门口,正准备敲门,里面传来陆辰洲压抑着怒火和某种更深沉痛苦的声音,他在对心腹助理说话:
“……苏晴那块玉,我找遍了国内外的顶级师傅,都说修不了!结构全毁了!除非……”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又猛地压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除非苏绾!只有她……她的手最稳,她对玉器的理解……”
门外,我的心猛地一跳,像被那“除非苏绾”几个字狠狠扎了一下。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助理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我屏住呼吸,没有惊动里面的人,端着那份突然变得无比沉重的文件,悄无声息地退开,像逃离一个令人窒息的梦魇。
那碎裂的玉,像一个不祥的预兆,悬在我和陆辰洲之间,也悬在我自己摇摇欲坠的心上。
2、
工作室里只有仪器低微的嗡鸣和我自己的呼吸声。我正在给一枚清代翡翠扳指做最后的抛光,温润的绿色在指尖流转,带着生命般的柔光。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光影。难得的宁静。
“砰!”
工作室厚重的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瞬间撕裂了室内的平静。
我惊得手一抖,差点把扳指掉在台面上。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抬头看去,逆着门口刺眼的光线,陆辰洲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他很少在工作日白天直接闯入我的工作室,更从未有过如此失态。
他大步走进来,脚步有些虚浮,西装外套敞开着,领带歪斜。那张一向斯文矜贵、掌控一切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压抑不住的巨大痛苦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紧绷。他眼底布满红血丝,像是几天没睡好,又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情绪的狂风暴雨。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深蓝色丝绒盒子,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骇人的青白,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他几步就跨到我的工作台前,没有任何铺垫,没有任何解释,甚至没有看我一眼。他猛地将那个丝绒盒子“啪”地一声打开,重重地按在我的眼前,几乎要戳到我的放大镜片上。
盒子里,猩红色的丝绒衬布上,静静地躺着几块狰狞的碎片。
是它!
防弹玻璃展柜里那块属于苏晴的、象征着陆辰洲所有执念与痛苦的碎玉!此刻,它们毫无遮挡地暴露在我眼前,碎裂的边缘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绝望的光。那曾经顶级的羊脂白玉,此刻只剩下破碎的惨白。
陆辰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里面有不容置疑的命令,有焚心蚀骨的急切,甚至……在最深处,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近乎疯狂的哀求。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强行压抑却濒临失控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苏绾!修好它!”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几乎溅到我脸上,“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须复原!必须让它恢复原样!听见没有!”
他喘着粗气,眼神更加锐利逼人,仿佛我是他此刻唯一的希望,也是他所有怒火的宣泄口:
“条件随你开!钱?你要多少?资源?全球最顶尖的设备、材料,我立刻空运过来!你要什么我都给!只要你把它给我修好!”
工作室里死寂一片,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昂贵的仪器似乎都被他这狂暴的气势吓得停止了嗡鸣。
我没有立刻去看盒子里那些刺眼的碎片。
我的目光,异常缓慢地,从那些冰冷的碎玉上移开,一点一点,最终定格在陆辰洲那张因为激动和痛苦而扭曲的脸上。我的心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甚至没有悲伤。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死水的平静。这平静之下,沉淀着七年来所有被“像她”磨损的时光,所有被廉价玉佩标记的卑微,所有在树后偷窥时积累的麻木。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不受控制地爬上了我的嘴角。那弧度里,带着了然,带着嘲讽,也带着一种……终于走到尽头的解脱。
这平静,这嘲讽,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陆辰洲焦灼燃烧的神经上。他眼中那疯狂的急切猛地一滞,被一种猝不及防的、巨大的恐慌攫住。他看不懂这样的我。
在他咄咄逼人、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的目光中,我抬起手。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留恋,手指勾住颈间那根磨损的红绳,用力一扯。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得如同惊雷的声响。
那块陪伴了我七年、承载了我所有卑微爱恋的廉价玉佩,落在了我摊开的掌心。浑浊的玉身,在柔光灯下显得更加黯淡无光。
我平静地将它举到陆辰洲眼前,举到他那双写满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眼睛前。我的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清晰、冰冷地砸进这片凝固的空气里:
“顾先生,当年你说它不值钱。”
我甚至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审视一件毫不相干的物品,也像是在审视我们之间这荒唐的七年。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些许。
然后,就在陆辰洲的瞳孔骤然收缩,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喉结滚动着想发出声音阻止的那一刻——
我的手指,倏地松开。
“叮——当啷……”
廉价玉佩从掌心坠落,砸在工作台坚硬光滑的金属台面上,发出一连串清脆又空洞的撞击声。它弹跳了两下,最终带着一身浑浊的瑕疵和细小的绺裂,狼狈地躺在冰冷的台面上。没有碎开,但那决绝的坠落姿态,那清脆的声响,本身就是一道斩断一切、无可挽回的裂痕。
工作室里陷入了比刚才更加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陆辰洲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惨白得像一张揉皱了的纸。他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心脏,高大的身躯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地上那块廉价的玉佩上,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他随手施舍的“玩意儿”。然后,他猛地抬头,目光像淬了毒的箭矢射向我,震惊、暴怒、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彻底冒犯的、属于上位者的狂怒。
“你……”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彻底激怒、濒临失控的野兽。
我不再看他。弯腰,平静地捡起地上那块属于自己的、不再承载任何幻想的廉价玉佩,攥在手心。玉佩冰冷的触感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真实感。
我的声音恢复了工作时的疏离和平板,指向门口:
“陆总,请带着你的‘无价之宝’离开。” 顿了顿,我补上最后一句,斩断他所有可能的幻想,“我能力有限,修不了。”
陆辰洲站在那里,像一尊即将爆裂的石像。狂怒、屈辱、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彻底遗弃的恐慌在他脸上交织变幻。他想咆哮,想质问,想抓住我摇晃,想用他惯常的权力和财富将一切扳回“正轨”……但在我那双彻底冰冷、如同看陌生人一样的目光注视下,他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最终,所有的情绪化作一声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的粗重喘息。他猛地一把抓起那个装着苏晴碎玉的丝绒盒子,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盒子捏碎。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风暴肆虐的海面,然后带着一身狂暴又狼狈不堪的气息,像逃离瘟疫现场一样,重重地摔门而去。
“哐当!” 巨响震得墙壁似乎都在颤抖。
门关上的瞬间,工作室里残留着他留下的威士忌味和狂怒的气息。我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块廉价的玉佩,硌得掌心生疼。
没有停顿。
我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立刻转身走向角落那个带锁的抽屉。钥匙插进去,转动,“咔哒”一声轻响。拉开抽屉,里面整齐码放着我这些年积累的修复笔记,厚厚几大本。我直接抽出最底下那本,翻到最后一页。
空白的纸页上,只有一行用钢笔写下的字迹,墨色深沉,力透纸背,日期是昨天:
第七年,玉碎不可修。
合上笔记,连同几件最重要的、刻着个人印记的小型修复工具,迅速塞进旁边一个半旧的帆布双肩包里。动作快得没有一丝犹豫。
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手指在通讯录“陆辰洲”的名字上悬停了一秒,然后干脆利落地按下“加入黑名单”。微信、邮箱、甚至那个他偶尔会用的商务号码……一个接一个,全部拖进黑名单的深渊。屏幕上红色的“已阻止”提示,像一个个小小的句号。
最后,我拿起那串属于这间顶级工作室的、沉甸甸的感应钥匙,走到门口,轻轻放在了冰冷的地板上。金属与瓷砖碰撞,发出轻微的一声脆响。
我背上包,最后环视了一眼这个承载了我七年爱恋、卑微、心酸和无数个“像她”瞬间的地方。柔光灯依旧亮着,工作台上的工具摆放整齐,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古玉的尘埃味。然后,我转过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那个曾经的世界。走廊的光线有些刺眼。我的背影在长长的过道里显得有些单薄,但脊梁挺得笔直,像一株终于挣脱了缠绕藤蔓的竹子,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孤勇,一步步走向未知,也走向新生。
3、
陆辰洲把自己关在顶层公寓的书房里整整三天。
头两天,是暴风雨般的狂怒。昂贵的水晶烟灰缸砸在防弹落地窗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留下蛛网般的裂痕(玻璃没碎,裂痕却狰狞)。名贵的古董花瓶碎片散落一地,如同他那无法拼凑的心情。他对着电话那头的助理咆哮,声音嘶哑:“人呢?!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她敢!她竟然敢……!” 手机被他狠狠掼在地上,屏幕瞬间碎裂成冰花。
他一遍遍拨打苏绾的电话,回应他的永远是冰冷机械的忙音——“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微信消息发出,只有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他像一头困在铁笼里的受伤猛兽,焦躁地踱步,眼底的血丝越来越浓。
“闹脾气……肯定是闹脾气……” 他揉着剧痛的太阳穴,试图说服自己。对,用她以前渴望的东西哄回来就好了!她不是一直喜欢那个限量款的Birkin吗?还有那条拍卖会上他拍下却随手丢在保险柜里的蓝钻项链!他立刻吩咐助理:“去!把东西送到她工作室!立刻!马上!”
助理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迟疑:“陆总……林小姐的工作室……物业说,她三天前就退租了,钥匙留在门口。东西……送不进去。”
“什么?!” 陆辰洲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退租?钥匙留在门口?这不像闹脾气,这像……彻底消失!
他猛地想起什么,冲到电脑前,手指颤抖着输入指令:“冻结她所有的卡!所有!” 他记得他给过她一张附属卡,额度惊人,她几乎没怎么用过。没关系,冻结了,她身无分文,总会低头!
几秒钟后,银行经理恭敬却带着不解的回复传来:“陆总,林小姐名下的那张附属卡……近三年的消费记录为零。她个人账户的资金流动正常,但……与您名下的所有账户,都没有关联交易记录。”
消费记录为零?个人账户?陆辰洲像被一记重拳砸懵了。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个总是安静地待在他身边、像一抹影子一样的苏绾,竟然有着如此清晰独立的财务边界。她从未依赖过他给予的物质!她靠自己的手艺吃饭!这个认知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恐慌感,如同深海的冰冷海水,终于彻底淹没了他。不是生气,不是愤怒,是恐慌!一种即将永远失去、再也抓不住什么的灭顶恐慌!
“找!给我找!查!所有交通记录!通讯记录!她的朋友!她常去的地方!所有!” 他的声音失去了所有力量,只剩下嘶哑的绝望,“我要知道她在哪!现在!立刻!”
顾氏庞大的能量机器开动起来。然而,苏绾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高铁、飞机、长途客运……查无此人。她常用的手机号彻底沉寂。通讯记录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她几乎没什么深交的朋友,仅有的几个旧识,对她的去向也毫不知情。
时间一天天过去,陆辰洲眼里的血丝变成了浓重的青黑,下巴冒出胡茬,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像挂在衣架上。他整夜整夜无法合眼,只要一闭上眼,就是苏绾最后看他时那双冰冷陌生的眼睛,还有那声玉佩落在台面上的脆响。
终于,在第七天的凌晨,心腹助理顶着巨大的压力,带来了一个模糊的线索。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确定:“陆总……查到一个方向。林小姐的老家,在清溪镇下面的一个老村子,叫青竹坳。很偏,在大山里头,路不太好走。她……可能是回那里了。但具体位置,还需要……”
“青竹坳……” 陆辰洲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死寂的眼底骤然燃起一丝微弱的光,像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备车!现在就去!”
山路崎岖颠簸,豪车的底盘不断刮蹭着凸起的石块。陆辰洲坐在后座,身体随着车身摇晃,眼睛死死盯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越来越浓郁的绿色。他脸色灰败,嘴唇干裂起皮,三天没刮的胡子让他看起来老了十岁。助理担忧地从后视镜看他,递过一瓶水,被他烦躁地挥手打开。
车子在蜿蜒的村道尽头停下,前面是狭窄得无法通车的石板路。助理低声说:“陆总,问了几户人家,前面那棵大樟树后面,有个带小院的青瓦房,就是林小姐家。”
陆辰洲推开车门,脚步有些虚浮地踩在泥土地上。他没有立刻上前,像个小偷一样,下意识地躲在了那棵需两人合抱的老樟树粗壮的树干后面。粗糙的树皮硌着他的肩膀,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透过斑驳的砖墙缝隙和低矮的院墙,向那个小小的院落望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小院里洒满了午后金灿灿的阳光。几件洗得发白的棉麻衣服晾在竹竿上,随着微风轻轻晃动。院子角落,放着一个半旧的、容量不小的纸箱,上面贴着一张打印的标签,清晰可见“云城市博物馆捐赠处”的字样,捐赠人姓名栏,刺眼地打印着两个大字:“无名氏”。箱口敞开着,能看到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熟悉的限量款手袋、闪烁着冷光的珠宝首饰盒,甚至还有一块他曾在某个纪念日“随手”送给她的、价值不菲的腕表……那些他曾以为能代表“心意”的昂贵物品,此刻像被丢弃的垃圾,毫无尊严地挤在那个纸箱里。
而院子的中央,苏绾穿着最简单的米白色棉布衬衫和宽松的亚麻裤子,随意地扎着马尾。她正蹲在地上,面前围着几个脸蛋红扑扑的村里小孩。她手里捏着一小块湿泥巴,耐心地指导着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如何把泥巴小心地糊在一个陶罐的裂缝处。阳光跳跃在她柔软的发丝上,跳跃在她微微弯起的眉眼间。
她笑了。
那笑容,陆辰洲从未见过。
不是在他面前那种小心翼翼的、带着讨好意味的浅笑。也不是工作时那种沉浸其中的、专注却疏离的平静。是一种彻底的、毫无负担的放松。温暖,明亮,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纯粹暖意,从她的眼底流淌出来,漫溢到整张脸上,连带着她整个人,都在阳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她轻声细语地和孩子们说着话,偶尔伸手帮他们调整一下歪掉的泥巴,指尖沾上了泥土,她却毫不在意。那笑容,像初春融化的第一缕溪水,清澈见底,暖意融融。
树后的陆辰洲,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中。他背靠着粗糙冰冷的树干,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手指间夹着的烟早已燃尽,长长的烟灰簌簌落下,烫在皮肤上也浑然不觉。他看着苏绾那温暖到刺眼的笑容,看着那箱刺目地宣告着“无名氏”捐赠的奢侈品……巨大的、灭顶的痛苦和迟来的、汹涌的悔恨,终于像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
原来,没有他,没有那些昂贵的“施舍”,没有“像她”的阴影……她可以笑得这样好,这样暖。
他再也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顺着粗糙的树干,慢慢地、颓然地滑坐下去,重重地跌坐在满是泥土和落叶的地上。他猛地用手捂住了脸,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抽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野兽受伤般的呜咽。指缝间,滚烫的液体汹涌而出,瞬间濡湿了手掌和满是胡茬的下巴。
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陆辰洲,在这一刻,在那个洒满阳光的、充满泥土和孩童笑声的小院墙外,彻底崩塌成了一滩烂泥。
4、
青竹坳的日子,像山涧的溪流,缓慢、清澈,带着洗涤身心的凉意和宁静。
我在村里唯一的老手艺人陈伯的工作间旁边,租下了一间小小的偏屋,简单收拾出来,成了我的新“工作室”。没有市中心的顶级恒温设备和精密的电子仪器,只有一张结实的旧木桌,一扇透进充足自然光的窗户,还有陈伯分给我的一些基础工具。
修复的东西也变了。不再是拍卖行里动辄千万、承载着帝王将相历史的古玉重器。而是一些带着人间烟火气的“小东西”——被顽童摔裂豁口的粗陶碗,老奶奶珍藏多年、簪头松脱的银簪子,祠堂里年久失修、榫卯松动的老木雕窗花……每一件都带着使用者的体温和故事,修复它们,更像是在修补一段段平凡却珍贵的生活记忆。
指尖触摸的不再是冰冷的玉璧,而是带着温度的陶土、柔韧的木头、温润的银器。心,也在这日复一日的、接地气的修复中,一点点沉淀下来。那些被“像她”两个字反复切割留下的伤口,仿佛被山里的清风、被陈伯烟斗里飘出的淡淡烟草味、被孩子们纯真的笑脸,慢慢抚平。眼神里曾经刻意压制的光,重新亮了起来,是专注带来的沉静,更是挣脱枷锁后的坦然。
沈砚就是在我给王婶那枚豁了口的银镯子做最后抛光时出现的。
那天阳光正好,透过敞开的木门,暖洋洋地洒在我的工作台上,银镯在细砂纸的打磨下,渐渐显露出温润的光泽。门口的光线被一个身影挡住。
“打扰了。” 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响起。
我抬起头,逆着光,看到一个穿着浅灰色棉麻衬衫的男人站在门口。身形挺拔,气质干净,像山间一棵笔直的青竹。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一丝好奇,目光落在我手中的银镯上,又移到我脸上。
“请问,陈伯在吗?约了来看老宅的木雕构件。” 他自我介绍,“我叫沈砚,是做建筑设计的。”
“陈伯去镇上取东西了,快回来了。” 我放下手中的活计,用布擦了擦手,“您先进来坐会儿?”
沈砚走了进来,没有过多客套,目光很快被工作台上几件待修的老物件吸引。他拿起一个缺了腿的小木马,翻来覆去看了看断裂面,又看了看我手边几种不同目数的砂纸和胶水,眼中流露出真诚的兴趣:“这个……打算怎么补?”
“用老法子,找块纹理相近的硬木,开榫卯嵌进去,打磨上漆,尽量看不出来。” 我简单解释。
“榫卯?” 沈砚的眼睛亮了一下,“这跟古建筑修复的理念很像。结构稳固,不破坏本体。” 他很自然地在我旁边的矮凳上坐下,拿起一块我准备用来修补的木料看了看,“纹理选得真不错。修复文物,和修复老建筑一样,都是与时间对话的手艺,得懂它的‘骨相’。”
他谈吐温和有礼,见解独到,没有居高临下的评判,只有同行间的欣赏和探讨。我们聊榫卯结构的精妙,聊不同木材的特性,聊如何让修补的部分既能承力又能与本体和谐共生。阳光透过窗户,在我们之间流淌。空气里有木屑的清香,还有他带来的、一种让人安心的沉静气息。
沈砚是来考察村里几座有百年历史的老宅的,想为他的一个古村落改造项目寻找灵感。他出身于一个几代书香、也收藏古玩的家庭,底蕴深厚却低调内敛。他欣赏我的手艺,也尊重我的过往。他从不刻意打探什么,只是在恰当的时候,递给我一杯他刚在村里小茶馆买的、还温热的清茶;或者在我需要搬动稍重的木料时,自然而然地搭把手;或者在我对某个小物件修复方案犹豫时,用他建筑师的视角,给出一个巧妙又实用的建议。
他的关怀像山间的细雨,润物无声,带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感和尊重,一点点驱散我心底残留的最后一丝寒意。
日子就这样如水般滑过。转眼,山里的风开始带上初秋的凉意,吹落了老樟树第一批泛黄的叶子。
那天傍晚,夕阳像个巨大的、熟透的橙子,挂在山坳的树梢上,将整个青竹坳染成一片温暖的金红。我和沈砚刚从村尾那座正在测绘的老祠堂出来,沿着溪边的石板路慢慢往回走。溪水潺潺,映着霞光,跳跃着细碎的金芒。空气里有草木的清香和炊烟的暖意。
走到我家小院门口的老樟树下,沈砚停下了脚步。夕阳的余晖给他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苏绾。” 他叫我的名字,声音比平时更轻一些,带着一种郑重的温柔。
我转过头看他。
他从随身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用深蓝色土布包裹着的小包。布料朴素,却洗得干干净净。他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一个同样质朴无华、没有任何雕饰的深色木盒。
我的心,莫名地轻轻跳了一下。
沈砚打开木盒。
盒子里,铺着一层柔软的深蓝色丝绒。丝绒上,静静地躺着一只玉镯。
那玉镯,瞬间攫住了我的全部目光。
它并非那种张扬的、水头透亮得晃眼的顶级翡翠。它的颜色,是温润内敛的暖白色,像凝结的羊脂,又像初冬清晨湖面凝结的第一层薄冰,在夕阳下流淌着柔和的、仿佛有生命的光泽。质地细腻得几乎看不到结构,触手生温,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才有的、含蓄而深沉的美。它没有繁复的雕工,只有最简洁流畅的圆条,却自有一种端方大气的韵味。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 沈砚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他的目光温和地落在我脸上,像温暖的溪流,“我们沈家,祖上做古玩收藏,也经历过不少聚散离合。家里一直有个老规矩——”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深深地看着我,一字一句,清晰地送入我的耳中:
“碎玉不补,旧人不念。”
这八个字,像八颗温润却蕴含着巨大力量的玉石,轻轻敲在我的心上。刹那间,过去七年所有的挣扎、卑微、心碎、决绝……如同潮水般涌上脑海,又在“碎玉不补,旧人不念”这八个字面前,找到了最终的归宿和解脱。它精准地概括了我走过的路,也为我未来的方向,点亮了一盏温暖的灯。
沈砚拿起那只温润的玉镯,眼神诚挚而温暖:“这镯子,我想它很适合你。”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带着一种珍重的意味,“也……很衬你现在的心境。”
他伸出手,动作自然而轻柔地托起我的左手腕。
指尖相触,带着他掌心的温热。那只温润的玉镯,轻轻滑过我的指尖,套上我的手腕。一种奇异的、温暖的、稳稳当当的触感,瞬间包裹住了我的腕骨。不同于廉价玉佩那冰冷的束缚感,也不同于苏晴遗物那令人窒息的破碎感,这是一种沉甸甸的、被接纳、被珍视的踏实感。
我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玉镯。夕阳的金辉落在温润的玉质上,那柔和的光晕仿佛也流进了我的心里。暖白的光泽映衬着我的皮肤,带着新生的暖意。我抬起头,看向沈砚。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珍重和一种安静的期许。
没有惊天动地的表白,没有海誓山盟的承诺。只有这只承载着家规和心意的玉镯,只有那句点破前尘、照亮新生的“碎玉不补,旧人不念”。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的释然,从心底最深处涌上来,直冲眼眶。我眨了眨眼,将那股湿意压下去,没有说爱,只是看着沈砚,嘴角慢慢地、一点点地向上弯起,绽放出一个真实的、带着泪光的笑容。
是接纳,是释然,是走向新生的第一步。
沈砚也笑了,温暖而包容。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我和沈砚相视而笑,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长在青石板路上的时候,一个如同鬼魅般的身影,猛地从老樟树后那片浓郁的阴影里冲了出来!
是陆辰洲!
我几乎认不出他了。那个曾经矜贵优雅、一丝不苟的陆总,此刻像从泥潭里滚过几圈。昂贵的西装皱得不成样子,沾满了泥土和草屑,裤腿被荆棘划破了几道口子。头发凌乱油腻地贴在额头上,胡子拉碴,脸色灰败得像蒙了一层尘土,眼窝深陷,里面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浓重的疲惫、绝望和偏执的疯狂气息。他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踉跄着扑到我面前,带着一股浓烈的汗味和尘土味。
“晚晚!” 他嘶哑地喊出声,声音破碎不堪,像是砂纸磨过喉咙。他伸出手,那只曾经签下亿万合同、掌控无数人命运的手,此刻沾满污垢,颤抖着,试图抓住我的手腕,眼神里是濒死之人看到浮木般的绝望和哀求,“跟我回去!晚晚!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那块玉我不要了!我再也不提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求求你……跟我回去!”
他扑过来的动作太过突然,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我被他身上浓烈的狼狈和疯狂惊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心脏猛地一缩。手腕上那只温润的玉镯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微微一凉。
就在陆辰洲的手指即将碰到我皮肤的刹那,沈砚动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本能地,瞬间上前半步,高大沉稳的身影如同一道坚实的屏障,稳稳地将我护在了身后。他的动作并不激烈,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彻底隔开了我和陆辰洲。
陆辰洲扑了个空,差点摔倒,堪堪稳住身体,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挡在他面前的沈砚,像一头被夺走猎物的野兽,发出低低的、威胁般的咆哮:“滚开!”
沈砚没有动。
他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形同疯魔的男人,脸上没有任何愤怒,也没有鄙夷,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洞悉一切的平静,以及……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怜悯。仿佛在看一个执迷不悟、困在自身牢笼里的可怜人。
他没有提高音量,声音依旧沉稳清晰,在傍晚宁静的空气里,却像重锤一样,每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陆辰洲的心上:
“陆总。” 称呼疏离而冰冷,彻底划清了界限。
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我,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然后重新看向陆辰洲,陈述着一个不容辩驳的事实:“晚晚现在过得很好。”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陆辰洲身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他所有的偏执和疯狂,看到他灵魂深处的空洞和狼狈。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洞穿力:
“守在这里,除了让你自己更难堪,没有任何意义。”
最后,他抛出了那决定性的一击。他没有看陆辰洲的反应,而是微微侧身,目光温柔而坚定地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像温暖的港湾,无声地告诉我:别怕,有我在。然后,他才转回头,看着陆辰洲,清晰、沉稳地,一字一句,如同宣判:
“我们沈家的规矩是——”
他刻意停顿了一瞬,让那八个字的分量在空气中凝实。
“碎玉不补,旧人不念。”
“晚晚,” 他转向我,声音瞬间切换回那种让人安心的柔和,仿佛刚才的冰冷对峙从未发生。他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揽住我的肩膀,那动作带着保护,更带着一种无声的归属宣告。
“起风了,” 他温声说,目光只看着我,夕阳在他眼中映出温暖的光,“我们回家。”
“回家”二字,如同最终的定音符,轻轻落下,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沈砚揽着我,没有再看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的陆辰洲一眼,带着我,平静而坚定地绕过那尊凝固的、散发着绝望气息的“石像”,脚步平稳地,走向不远处那扇透着温暖灯光的院门。
身后,死寂无声。
只有山风吹过老樟树,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我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瞥向身后。
陆辰洲僵直地站在原地,夕阳将他孤零零的影子拉扯得扭曲而细长,投射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像一幅怪诞凄凉的剪影。沈砚那句“碎玉不补,旧人不念”,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彻底刺穿了他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和强撑的力气。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像一座被抽空了基座的危楼。眼中的疯狂、哀求、愤怒……所有的色彩瞬间褪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的死灰。那是一种信仰崩塌、灵魂被彻底抽干的绝望。
“嗬……” 一声破碎的、不成调的气音从他喉咙里挤出来。
紧接着,他双膝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尘土被他带起,在夕阳的光柱里飞扬。他佝偻着背,双手无力地撑在身前,头颅深深地垂了下去,肩膀剧烈地、无声地抽搐着。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被世界遗弃在深秋荒野里的一堆破布,只剩下最原始的、被碾碎后的悲鸣在胸腔里无声地回荡。
我没有再看第二眼。
沈砚揽在我肩头的手温暖而有力,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他微微侧过头,低声对我说:“别看。” 声音很轻,却像一道屏障,隔开了身后那片令人窒息的绝望。
我们踏进小院的门槛。沈砚反手轻轻关上那扇老旧的木门,将门外夕阳下那凄凉的剪影彻底隔绝。
院子里,晚风带着山间特有的草木清气拂过面颊,吹散了门外带来的最后一丝阴霾。灶房里,陈伯刚烧好的热水在铁壶里发出轻微的咕嘟声。屋檐下,几只归巢的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叫。
一切宁静而温暖。
我抬起手腕。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温柔地穿过院中老梨树的枝桠,斜斜地落在我腕间那只温润的玉镯上。暖白色的玉质,吸收了金色的光芒,内里仿佛有温润的光华在缓缓流转,散发出一种柔和却无比坚定的光晕。它稳稳地贴合着我的腕骨,带着沈砚掌心的温度,带着那句“碎玉不补,旧人不念”的沉甸甸的分量。
玉镯的光晕流淌,温润地圈住手腕,像一道无声的封印,也像一道温暖的堤岸。门外的世界,连同那个被抽去魂魄、跪在尘埃里的身影,连同那七年被“像她”反复描摹的时光,连同那廉价玉佩坠落的脆响和苏晴遗物狰狞的裂痕……都被这扇老旧的木门,被这圈柔和却坚定的光晕,彻底地隔绝在外。
山风穿过院墙,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动了晾在竹竿上的棉麻衣角。
碎玉已弃。
放下过去,珍惜当下。再见了,陆辰洲!
更新时间:2025-06-11 01:31:51